郭淼祭拜过后,看到悲伤欲绝的严氏,严氏是徐铭宏的妻子,原本却是表兄妹,殇了公公亦是死了舅舅,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郭淼心中悲痛,便前去安慰:“哲人其萎乎!淼每追念恩师之光德,亦倍觉怆然,难以释怀,然逝者已矣,还请少夫人节哀保重。”
严氏哽咽难言,礼数不周,就见徐湛替严氏深施一礼道:“祖父恩德,即厚且深,故哀也。此事古来无奈何,大人亦请保重。”
小小年纪却镇定从容,谈吐不凡,郭淼由衷的感叹:“恩师之后,果真天才也。”
徐湛面无表情的谢过,他要守制,披着白色孝服,赤着脚,遵守诸多禁忌,三日不食,百日只喝水吃饭,十三个月后才能进果蔬,二十七个月不笑谈,不作乐,不嫁娶,不应试,不入士……
郭淼心生感慨,也不知徐老爷在天之灵,看到疼到骨子里的孙儿受这礼教之苦,该作何感想。
迎着漫天素缟,徐老爷出殡,这一天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被云雾掩着,暗淡惨白的挂在天上,寒风扫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徐湛心里清楚,徐家所给的一切都是外公的恩赐,外公走了,他便彻底如一片落叶,无根无据,来去无痕。
所以徐湛擦干眼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徐铭宏告了大舅徐铭臣一状。徐铭臣变卖祖田,挥霍家业,早为族人所不齿,大家不愿多管闲事,唯独瞒着徐铭宏而已,徐湛小小年纪却毫不畏惧,能够养育他长大成人,是徐家的恩德,他不想看到徐铭臣彻底败坏了家业,在外公尸骨未寒的时候。
徐铭宏将信将疑的去查帐,不由大吃一惊,离家不到三年,丰厚家业被兄长败落得一塌糊涂,仅剩一座祖宅和十几家商铺,田产已被变卖的七七八八。徐铭宏再难容忍,与兄长频发口角,待到守制二十七个月满,兄弟两人便分了家。
铭宏是嫡子,祖宅自然归他,在兄长置办好家宅前允许他们一家暂住,小弟铭久和庶母孟姨娘由他夫妻赡养。
徐湛也由他抚养,但徐湛服阙后已经开始应考,须留在原籍考试,只能住在韫州祖宅读书,暂时跟大舅和舅母生活在一起。
分家事宜办好,朝廷的任命也下来了,徐铭宏服阙外放眉州同知,出了正月便要上任。
徐铭宏一走,徐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舅母是无赖刻薄的人,舅父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胡混不理家事,为节省开支,夫妻俩遣散大部分下人,迅速找到合适的房子打算搬走,扔下徐湛一个人在祖宅。
一大清早,外面纷乱嘈杂,徐湛困倦的睁开睡眼,昨晚看书睡得晚,以至于现在日上三竿都懒得睁眼,他读书一向随性,趣味索然时贪吃贪玩一眼书都不看,兴致上来也曾几天不合眼的看书。
徐湛的床榻很软,床头有厚实的扶手倚靠,床幔用金丝锁边;桌椅都是上好的木材精雕细刻,椅垫用玉珠编织包裹,玉色温润,却是防暑降温的宝器;地上是西洋提花地毯,兽炉沉香,用的是极为珍贵的圣品,清神理气,心旷神怡;屋顶有摇风,扇叶都是锦娟的,绳索从一侧垂下,编成两穗流苏。
每一个细节都趋于完美。他并不是徐家子弟,而这一切,都是外公生前对他的恩赐。
徐湛喊了两声,外面太吵没人支应,才恍悟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下人了,自己身边也只剩一个常青能伺候笔墨,难怪没有丫鬟进来服侍。这与外公在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真是云泥之别。但徐湛没有过多的自怨自艾,他在徐家无名无份,只依靠外公和二舅的宠爱度日,外公一去,二舅服阙上任,今天这样的尴尬处境也是早已料到的。
“你这做得太绝了,将来他要是出息了……咱可怎么面对?”窗外传来大舅的声音,声音嘶哑,气力虚弱,是常年留恋寻欢场所,嗑药成性,精气透支造成的。
“出息?他?”舅母仿佛听到多么天大的笑话,咯咯笑了会:“些许小聪明罢,你当秋闱春闱是咱们府里的考试,那么容易的?瞧他瘦弱命薄的样子,哪有咱珲儿岚儿有福相……”
珲儿岚儿倒是福相,肥头大耳横肉纵生,尚不知徐岚一个女儿家,如何嫁人。
“闭上你的嘴……让人家听见!”大舅嗔怪道。
“听见怎么了,我偏要说。”舅母冲着他的窗口扯大了嗓门:“要不是他,咱用得着搬家吗?一个棺材里生出来的薄命鬼,一身阴气,全家都得供着他吗?帮别人家养孩子,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
“舅母吗?”徐湛冲窗外提高了声音,却好声好气的问:“薄命鬼骂谁?”
“薄命鬼骂你……”舅母顺口答,发现中了招,跳脚骂道:“没爹养的就是没规矩!”
徐湛还没发作,就听窗外的大舅急切道:“你干嘛?你站住!他也不小了,你这这这……成何体统!”
万想不到,她竟就这样闯进来,想他们徐家世代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竟沦落道任一个泼妇在家里撒泼了。
徐湛赤着上身,不紧不慢的换衣服,毫不避讳,本来他一个男人,也不觉得多么害羞。舅母却不同了,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再加上满腹怒火,现在已经憋得满脸通红。
“舅母亲自过来,有什么指教?”徐湛随口问。
“是啊,是有事儿……”她依然发不出火,憋闷得浑身哆嗦:“眼下我们带着你表兄表姐,就要搬走了,这宅子太大,你二舅没时候回来,空着浪费,还得渐渐破败,我们琢磨着赁出去,已经找到下家了,进项归你二舅,我们只拿小差价,算个中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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