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宣连连摆手,急切道:“卑职岂敢!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裴誉话里话外都在挤兑自己,这是故意寻她开心呢!她若是不从,肯定还会有别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忍气吞声,悻悻跟在裴誉身后。两人出了朱雀门,往南而去,便到了永安城内最繁华的州桥夜市。
此时,夜市入口处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成宣见人流如潮,一眼望去,除了羊肉铺、小吃摊,连卖艺杂耍、填词作画的都有,裴誉见她直愣愣,一动不动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怎么,这就看傻眼了?永安城夜市可是通宵达旦、笙歌不停,你在此处,便是逛到三更也可。”
成宣见到街市上各色小吃,垂涎三尺,都快要挪不动腿了。裴誉领着她走街串巷,先是在郑家铺子吃了油饼,又在王道人家吃了蜜煎,还在李庆家吃了糟羹。
街市一路上悬满了红纱栀子灯,璀璨繁华,两人行走其中,都觉神迷目眩。
成宣还不尽兴,见到托盘提篮串街的小贩儿,又要了份水晶皂儿和旋炙猪皮肉,拿在手上边逛边吃。裴誉侧头看她,见她嘴里塞满吃食,像只小小松鼠,唇边不由露出浅笑。
成宣看到远处有卖酸文和算卦的摊子,好奇不已,但她嘴巴挤得满满当当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以眼神示意裴誉一同往那去。
没想到,裴誉突然在前方不远的卖花摊子停下脚步。永安城春夏,花开烂漫,有栀子芍药,有月季茉莉,卖花者便会在街市上以竹篮铺开,并高喊叫卖。
摊子前,除了俊美英挺的裴誉,还有一位女子。成宣见她仙姿玉貌,正低着头,满脸羞怯地与裴誉说话。
她衣着华贵,身披织锦披风,内里穿了一件月华锦衫,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暗花细丝褶缎裙,腰间还挂着绣有白鹤展翅的荷包,想来是哪户人家的大家闺秀。
她可不要做碍事的人。成宣偷偷往前溜达几步,想着自己能解脱去看热闹,结果却被裴誉叫住了:“成大人,你要去哪?”
她傻了眼,只好老老实实转过头,迎上前去:“卑职方才见不到裴大人,还想着上前寻找。原来大人竟在此处。这位小姐是……”
那女子眉目如画,连敛衽行礼都显得绰约多姿:“小女谢氏流婉,见过成大人。”
成宣忙道:“小姐不必多礼,折煞小人了。”她细细瞧了瞧女子面容,恍然道:“小姐与谢少卿……”
谢流婉浅浅一笑:“是,少卿大人乃小女长兄。两位大人在此,”她顿了顿,又望了望裴誉,“是为了办差事吗?若如此,便不叨扰了。”
成宣正欲抢着道:“不……”后面半句“我们就是吃吃喝喝”还没说出口,裴誉便打断了:“不错,我等确实是为三法司差事奔走,先容我告辞了。”
谢流婉掩不住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她微微咬唇,欠身道:“小女不敢当。裴大人,后会有期。”
裴誉点点头,转过身便走。成宣只好跟上,她回头再看,谢流婉还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们。
她赶紧转头,小声问道:“裴大人,你就这么走啦?”
裴誉神色不虞,反问道:“不然呢?”
见裴誉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成宣只好小声嘟囔:“咱们又不是真的办差事。卑职可以先行告退,大人留下陪谢姑娘就可以。”
裴誉嘴角一扯,像是皮笑肉不笑,“成大人管天管地,还管起别人交友来了。看来你挺了解女儿家心思,莫非……”
成宣打了个寒颤:“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卑职这就陪大人继续逛。”
裴誉哼了一声:“走吧,我送你到客栈去。明儿你在大理寺候着,时候一到,我们就去拜会一下沈二公子。”
“不用不用,卑职哪敢烦劳裴大人。我一人去客栈便可。”成宣就差赌咒发誓了,“卑职认得路,真的。”
裴誉又冷哼一声,成宣顿觉背后冷风阵阵,哪还敢多说什么。只是这人既不问她客栈在何处,不就成了她在前头带路,哪有这般送人的。
出了州桥夜市,街巷逐渐变得幽静下来。见四下无人,成宣一路讪讪的,还想着说些什么打破平静。裴誉先开了口,声调轻微,在小巷里如沉珠落盘:“我和流婉从前曾订下婚约。但我长年随父亲在外征战,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一面。后来平西关一战,父亲战死,我无心儿女情长,更不想耽误了女子青春年华,便主动提出解除婚约。母亲已逼得我回到永安,也不敢再勉强于我。谢氏见我既不承爵,又不再出征,每日碌碌无为,便同意了。”
“但是谢小姐却不甘心,对吗?”
“若是无心,何必徒增别人烦恼。”裴誉叹息。
成宣这才明了他方才为何不愿留下,她过意不去,想了想又道:“可你一日不婚娶,谢小姐断断不会死心的。”
裴誉苦笑:“这一点,我也无计可施了。”
她似乎能体会裴誉所思所想。至亲惨死,除了复仇,人生似乎再无值得追求之事,每日如行尸走肉,苟活在这世间,庸庸碌碌不知为何。她还能一心为查清顾家的失踪案而奔走,裴誉只求马革裹尸,却再也不能重返沙场。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定定地看着裴誉,很是认真:“今日从早到晚,你与我须臾不离片刻,都是为了试探观察,随时看我有没有露出马脚吧。我也没有这么笨,觉得裴大人真的是因我初到永安才关怀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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