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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子齐唤“母亲”,躬身向宣明珠请安。
    宣明珠点了头,额上汗水粘住流海的小姑娘已经在小榻上可怜巴巴伸出手。
    宣明珠洗了手,熟练地将小团子抱在怀内,侧坐榻边。她轻探宝鸦的额头,不曾发热,这才松了口气,挥退兴师动众的众人,只留下两个少年。
    她目光逡巡着三个机灵鬼,似笑非笑。
    “说吧,是午睡前又听志异故事了,还是哪位好哥哥又带着宝鸦去爬假山了?”
    宝鸦在馨香的怀里眨眨眼睫,乖巧不语。
    稍矮些的月白服少年径先笑道:“论起小妹的‘好哥哥’,母亲晓得的,我一贯争不过兄长。”
    “嘿!你这小书呆怎么蔫坏呢!”青圭衫少年急了,“娘啊,天地良心!我今儿都没见着宝鸦,是午时下学听说宝鸦睡魇了,才过来瞧瞧的。”
    说着他对宝鸦一阵挤眉弄眼,试图拉拢盟友替自己正名。
    宣明珠微笑。
    长子梅豫,次子梅珩,皆是宣明珠过继到膝下的养子。
    她与梅鹤庭成婚之初三载无子,梅鹤庭嘴上不说什么,以宣明珠当时的德性,心中无愧才有鬼了。尤其太医明言她的体质不易成孕,宣明珠便与驸马商量着,从梅氏本支过继一子,即是梅豫。
    第二年,她又从皇室中过继了一个父母亡故的郡王之子,本名宣珩的,改为梅姓,养在膝下,是一心为了让梅家子息繁茂些。
    那几年成玉在背地里动辄笑她是“不下蛋的锦鸡”,“只知扒别家的窝”,宣明珠得知后,好生赏了那碎嘴子几巴掌。
    在她心底里,实则一向视梅豫和梅珩如己出,无半点芥蒂。
    梅宝鸦不负所望,在娘亲怀里扭动小屁股,扒在娘亲耳朵边说:“对的,梅大今天给我讲的奇异故事可带劲了!”
    梅豫两眼一黑:宝鸦误我!
    梅珩澹然微笑:妹妹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越发高超了。
    “叫大哥哥。”宣明珠轻拍宝鸦的背,“不许欺负人。”
    “噢。”宝鸦慢吞吞应声,龇起小白牙对梅豫甜甜一笑,也不见叫人。
    这孩子早慧,从小眼睛里干净,早年间往往只是抱去园中逛游一圈,回来便会梦魇。
    醒来汗出了一身,亦不哭不闹,只是格外黏人,总让爹娘晚间陪她一起睡。
    母子间说笑了几句,宣明珠问清情况,宝鸦此日确实没去过花园水井假山之类的地方,上一个志异故事,还是初八那日听的,便命奶嬷嬷翻出祟神簿子,向园子正西方送走了花神娘娘才算完。
    宣明珠又命丫头取来蜜腌的玫瑰卤子,拿小篆字隐青盌澥了盏糖水,一口一口喂给宝鸦。
    随口问二子近来的课业如何,她想起了一事,好笑道:“什么国子监课业忙,过不来请安,是老大又背不出书了吧,打量着找辙在我这懵事呢?”
    梅豫哀叹一声母亲大人英明,不敢抖机灵,与梅珩一一作答。
    宝鸦听得小呵欠连天,欲将娘亲的精神全部霸占过来,猴着身子没个消停:
    “阿娘阿娘,我给你讲个书生和狐女的故事吧——”她猛一停顿,将头摇成波浪鼓。
    “不不不,我从来不听这种破故事,我最爱读书了!子曰,君子终日之间不违仁,子不语怪力乱神,阿娘,宝鸦乖不乖?”
    梅豫和梅珩同时起身。
    宣明珠一转头,看见梅鹤庭站在门口。
    虽则目下不欲看见他,她也不由微愣,“你怎么回来了?”
    他身上依旧是挺括的深绯色制绣官袍,散着淡淡白术和皂角的气味。
    他这人有一点好处,在外接触了命案,回到家无论多匆忙疲惫,总会先薰净身上才进内宅,怕过了腌臜气给她们。
    宣明珠从前,很为这些小小不言的蕴藉而心动。
    她想着,清嘉少语,蕴秀于内,是他的品格,就需得她这样的耐心人,像推敲璞玉似的,细细去发掘琢磨才好。
    反正朝朝暮暮时日长,东鳞西爪的无须着急,一点点收集他的小癖性、小脾气、小美好,便觉这个人不再如表面的凉薄,拥有了独有她知道的色授魂与。
    可惜母后去得早,没有贴心的长辈教给她——这种精雕细琢、逐字寻句如翻书的心悦法儿,原该是男人对女人的。
    一旦反过来,由女人上赶子,男人未必领情心动不说,还可能觉得那是种无聊的困缚。
    宣明珠就是明白这一点太晚了。
    梅豫和梅珩对视一眼,眼里皆含敬畏,向父亲请安后识趣告退。
    梅宝鸦目光清亮,软软叫了声,“爹爹。”
    梅鹤庭嗯一声,多看了几眼母女俩静享天伦的画面,来到榻边,俯身用手背轻探女儿的额头温度。
    人顺势坐在宣明珠的身侧。
    他看着她的眼睛,嗓音低澈:“之前是想回乐坊中将事宜交代清楚,就送殿下回来的。”
    是回答,又像在解释。
    宣明珠懂了,厌翟车行得快,他没追上。
    若在几日前,她也许会因为梅鹤庭一改原则的体贴而欣喜。
    而今,命都快交代了,一点没滋味的小情小趣,也只是没滋味了。
    她面上淡淡:“这边我陪着宝鸦便是,你去忙吧。”
    梅鹤庭眸光微暗,萦绕在鼻尖的馨香霎那似远了,薄唇轻抿:“臣亭午后休值,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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