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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散清寒的目光,如墨笔描摹的眉梢鬓角,无一不透出禁欲的疏凛。
    便是这份脱尘无俦的气质,让她念念不忘这些年,然而此时,刑芸心尖打颤儿,“我我”地吞吐数声,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下来。
    “师兄不要误会,是那日芸儿听闻狄夫人病了——先父去世时,刑家多得阁老照拂,故而芸儿便想着,便想着应当尽些心意去探望。许是和狄夫人讲外头的新闻解闷时,无心多言了几句……”
    清泪似断线的珍珠,挂在清致小巧的脸庞,成了一幅现成的梨花带雨图。
    “别哭!”梅鹤庭皱眉。
    当日在翠微宫外见她无由啼哭,他便心中不喜,不说禁中仪礼谨慎,只说她这副临风落泪、对月长愁的姿态,未免有以色取怜的嫌疑。不清楚的,还当长公主如何欺负了她。
    可惜当时他心绪纷乱,又觉得刑芸至少出身名门,情性不至于歧曲至此,便未多想。
    就像当年宣明珠拿她送的贺礼说事,他还道芸儿禀性纯良,不会有他意。
    梅鹤庭蓦地扣紧青白的指节。
    当年事,是他误了。
    不绝于耳的啜泣声中,男人不耐转身,“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县主今后记着,梅某家中事,一星半点,皆不容旁人左右。”
    “四个时辰,记得领足。”
    “师兄,你怎么了?”锦衣如雪拒人千里,刑芸见他转身,急得膝行向前拉住他的袍摆。
    颓然跌在地上的少女带着哭腔:“从前师兄何等的心志凌云,是不是长公主殿下强行留你在身边这些年,师兄满腔失意,圭角尽皆消磨了?便是芸儿求的狄大人帮你一帮又如何,师兄乃当世俊彦,芸儿不忍心看着明珠暗投!”
    背对她的梅鹤庭目光渐渐阴翳。
    自己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昔日当作妹妹看待的姑娘,不知不觉变得如此陌生。
    听她满嘴里说的话,何其荒谬。
    “诋毁宗室公主,按律,流徒岭南;鼓动朝廷大臣,置喙政事,罪加一等。”
    雪白的衣袖从那只手中振然扯出,梅鹤庭背对刑芸一字字道:“从今往后,你这张脸,莫出现在长公主面前惹她厌烦。县主记牢了,避好了,但凡有违——梅某亲自送你下狱。”
    “师兄……”刑芸眼泪被吓得断止,嘴唇嗫嚅不敢言。
    朱漆大门在她面前訇然阖上,刑芸浑身一软,被冷汗湿透了后背。
    她怔忡地咀嚼那段冷酷的言语,心寒,打杀也不过如此,诛心也不过如此。
    可她没做过任何坏事,全是一心为着他的前途考虑啊。
    印象中蕴藉守礼的小师兄,为什么会这样狠心待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然怪罪到长公主头上,心想定是那人的调唆,才将她光风霁月的梅师兄磋磨成这个样子!
    刑芸目光清毅起来,咬牙便欲起身,准备回府寻义母帮她做主。
    未等动作,一个身穿墨绿地柿蒂宫装的嬷嬷从阶矶拐角处现身,身后跟着两个带刀侍卫,她两只死水般的眼珠落在刑芸脸上:
    “县主想往哪儿去?”
    *
    从影壁到厅堂,不长不短一径路,梅鹤庭走得极慢极沉。
    进到厅中,三个孩子已退下去了,上首茶座上岳氏正与长公主说着话。
    “鹤庭打小心思深重,是个据嘴的葫芦,做十说一,在这一点上最吃世情的亏。幸得殿下青眼不弃,见你们夫妇和睦,老妇人便放心了。”
    宣明珠不知太太从何处看出的和睦,耐着性儿呷了口凤凰单枞,但作微笑。
    梅鹤庭走近,凝视女子的云鬓蛾眉,含愧轻唤:“明珠。”
    非但宣明珠愣了一下,连岳氏也稀奇地看着儿子。
    反应过来的梅夫人“哎哟”一声,拿帕子掩着笑意,向长公主告声乏,便避到厢房去,给他们小两口让出独处的空儿。
    殊不知弄巧成拙,宣明珠在人前还能摆一二分笑脸,独与梅鹤庭无话可说。
    一缕视线都未投去,她将茶盏撂在瓷托上,戛金碎玉的一声,起身欲行。
    男子踅身拦她。
    望她垂眸,复唤一声:“明珠。”
    宣明珠绣履微错,漠然地撩起眼皮。
    她的闺名,往常央这人多叫一声也是不肯的。顶多房帷之中,情动深处时,会不自抑地从他低哑的喉咙深处溢出,熨帖在耳畔,甚至超过身体的欢愉。
    此刻再听见,未免腻歪了。
    梅鹤庭仿佛看出她疑惑,鼻音低哝地解释:“你既不喜我叫你殿下,今后我……”
    “提一线动一下的傀儡木偶吗?”宣明珠终于凉哂出声,“这样的人,本宫要一万不会得八千。怎么阁下的大梦还没醒?你我,没有今后了。”
    梅鹤庭怔在原地,拂荡的云帔在他眼前离去。
    经过他身侧时,宣明珠轻嗤:“本宫的闺名,是谁人都配叫得么!”
    梅鹤庭的胸腔凛寒,再欲追,两个身披锈红锁子甲的侍卫悄无声息地现身厅门外,将他去路截住。
    二人异口同声:“大人留步。”
    当年长公主出降,晋明帝为爱女备送的二百赤甲府卫,已经多年不曾现身。
    如今,侍卫在御,府邸的长史也代替姜瑾重掌权务。
    而他,从驸马,变成他们口中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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