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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生,我想让这里变成咱们二人的小家,不是我一个人的公主府。廷卫就撤去吧,管家权也交给你的人便是了,你说好不好呢?”
    少女兴头头规划未来的语气,好似还在昨日,宛若夏末时节坠在枝头半成熟的蜜桃,热切而甜美。
    眼前尽望,是一片深深寂寂的空庭。
    梅鹤庭眼波如晦,一点点收紧掌中逐渐冰冷的温度。
    *
    晚膳时宣明珠拖辞身子不适,未出席为岳氏接风。
    往日并不觉得,一夕主位空出来,便如玉玦少了一块,心也跟着不完满。
    梅鹤庭知晓母亲的身子经不起惊闻恶诧,少不得在饭桌上粉饰太平,洵静之色一如往常。
    只是默默吃米饭,不见动菜一箸。
    岳氏是天生的软和性子,梅老爷的后宅自来清静,没让她经历过钩心斗角的宅务,竟未疑心。
    只是不免有些担心公主的凤体安和,放下牙箸轻叹道:
    “殿下为生宝鸦这孩子,身子受了亏损,三餐四时合该小心经意,多作补养。鹤儿,你名义上虽为尚主,却是殿下的男人,须知女子生育儿女最是苦辛,府上纵有再多的嬷嬷女史,这些事还要你多上心。”
    梅鹤庭筷子一顿,桌下一只手无力蜷着,点头道是。
    挨着祖母坐的宝鸦见祖母撂箸,粉腮还鼓鼓的,亦随着两个哥哥规规矩矩放下碗筷。
    又听提及自己,连忙竖起耳朵。
    她心思灵敏异于寻常小儿,所以宣明珠育儿的主意是,不要单拿这孩子当无知蒙童对待,有些话可以当面说与她听,讲清楚道理,她便能听懂。
    比之一味隐瞒,或不知哪天听了碎嘴下人的编排存在心里,都要好。
    故而宝鸦早早便知母亲生育她不易,这件事不曾给她留下心里阴影,反而教她更懂得孝顺母亲的道理。
    梅鹤庭看着小姑娘天真的眉眼。
    她长相肖母,小小年纪,已透出曲眉丰颊的灵韵与贵气。
    他忽然放箸起身,提袍向外走:“儿子出去一趟!”
    一出声把岳氏吓了一跳,和膳桌上三个孙儿面面相觑。
    *
    外头夜幕已落,天边一轮圆月盈极将亏。
    梅鹤庭出门后,循步便向鸣皋苑去。
    夜凉如水,男人独自提着一只鹤臂羊角风灯,修束不苟的锦衣玄带隐于暗幕,踩著青石,靴底匆匆却无声。
    绕水朱墙外正有四个赤甲侍值夜,忽见一道半明半昧的影靠近公主内宅,萧条清谡不似凡尘,皆悚了一晌。
    这里从前是不驻兵的,梅鹤庭的脚步滞住,将灯向上提了提。
    赤甲侍卫长看清那张脸面,松了口气。
    “敢是梅——大人罢,殿下敕令闭门,您请回。”
    梅鹤庭沉沉地看着他,“我没见过你。”
    侍卫长心说这不是巧了嘛,卑职今日才调过来,也没见过您不是?
    可生就如此好皮相,还可出入内宅的,掰着脚趾头想还能有谁。
    单论这份儿容貌风度,真是食玉屑饮琼桂将养出的锵锵俊彦,靡靡雪襟呐,与长公主再相配也没有了。至于二人为何闹到这地步,就不该是他们这些小人物瞎琢磨的了。
    侍卫长重复:“请您离开。”
    铁面无情的声调,在梅鹤庭心底豁开一道酸疼的口子。
    闭着眼都能走熟的路,如今设路障,将他隔绝在外头了。
    可是他思念她。
    他欲当面向她赔罪,承认过往的阙误。
    想请她收回成命,往后两个人还好好的过日子。
    那双湛深的瞳眸宛若深潭冷寂,静水下却封抑着炙热的情绪,鼓荡不休。
    他不理会这些人,提灯向门内走。
    “呛啷”一声,出鞘的寒刃映着白月,湛出三尺冰冷的锋芒。
    站在最边上那个头精瘦的小侍卫握刀而出,生涩地挺挺胸,声音透出稚嫩的少年气:
    “吾等惟长公主殿下命令是从,不论何人,无令不得入内!”
    “崔问你疯了,亮刀干什么!”
    侍卫长心脏险些蹦出嗓子眼儿,心想梅驸马是文人,咱们四个人难道还拦不住他一个文弱书生吗,你他.娘的调职第一天就敢亮刀!还是对着府里的半个前主人!
    当自己长了八颗脑袋不成?
    余光里那道身影竟无视刀锋,仍向苑中走去。
    小侍卫崔问舔了舔干涩的唇,琢磨的却是另一桩事:这位前驸马怎么油盐不进呢?
    他一忽儿记起家中耶兄的叮咛:无论到了何处,都要听令办差,切不可循情懈怠出差错。
    崔问又回忆了一遍,那名叫做迎宵的暗卫传达之令,是绝没错的!于是壮足胆气,示威似的将刀向前一比,意示对方停步。
    惨月,昏灯,暗刃,交织着掬碎梅鹤庭如水的目光。
    他像看不见那刀,步履迈得稳沉。
    几个侍卫刹那间都有些发怔。
    刀锋离梅鹤庭的襟领不过半尺时,崔问略带无措地后错一步,当那枚清隽的喉结暴露在刀刃下,崔问手腕哆嗦,又退一步。
    梅鹤庭还在迈步,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夜归的人要去见闺中等待他的妻子。
    他得去见她。
    得同她说清楚,自己心里一向是有她的,只搁着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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