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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我都长大了,不好再骑大脖儿哩。”
    宝鸦搓着小手不好意思,眼里却发出跃跃欲试的光,想来已经在琢磨,该骑着阿耶巡视哪片小假山了。
    宣明珠越发爱怜她,摸摸小姑娘柔软的发顶心。
    犹豫着启唇,又作了罢。
    还是狠不下心告诉她,父母已经分开的真相。
    可这件事,或早或晚,她是定要亲口对宝鸦说的。
    她不知自己还能活多少时日,如果在粉饰的假象里一路瞒宝鸦到死,等宝鸦有一日知道真相,会不会也如同她当年偷听到父皇与母后的对话那样,痛心地发现自己满以为的父母恩爱、世情坚贞,是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谎言?
    她不愿自己的孩儿,在那种只能独自承受的失望中长大,然后再矫枉过正地寻觅一个夫婿,走回自己的老路。
    她想尽可能让宝鸦了解,尽管她的父母分离了,不代表这世上便无纯挚的感情。
    未来尚有数不尽的鸢飞鱼跃,山河白首之美景,待她的孩子去寻觅爱恨。
    眼前所见,不过是小小蹭蹬,并非天塌地陷的终结。
    还有,“宝鸦,阿娘真的很爱很爱你。”
    “嗯!”梅宝鸦听了凑到娘亲的脸上,啵唧一口,大声应道:“女儿知晓,女儿也最爱最爱最爱阿娘了!”
    宣明珠搂着她,心里的每一条罅隙都充满欢喜。
    *
    哄宝鸦一直玩到晌午,用过饭,奶娘抱着小小姐回雏凤院午睡。
    宣明珠立在门边望了许久,直至她的小团子消失在月洞门,方收回视线,叫了声泓儿。
    有二婢应声,捧着一盘蟒金锦服进来。
    在夔龙案上,置起一对双耳镂蟾蜍小香鼎,点燃沉水,将具服恭谨地供放其上。
    太子朝服名为朱明袍,白裙襦绛纱裼,鞶带佩剑,便是帝王之下的最高等制。
    然在宣明珠及笄之年,父皇送她的这件金蟒衣,等制犹在太子之上。
    锦服宽带,方心曲领,九条玄金粼粼的巨蟒腾海盘云,伸手轻抚,左春坊独到的加刻麟蹙金绣法,在指腹激起一片沙沙的触感。
    宣明珠目光缥缈了须臾,不知是对谁说,“记得么,我曾穿着这袭衣,随父皇接见万国来朝。”
    当年的新罗使者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对中原刺绣的精致繁妙佩服得无以复加,一时失言道,愿以五城换取此件蟒衣。
    吐蕃使更以世世臣服之名,求娶大晋长公主,晋明帝听了不过一笑。
    那位北伐匈奴西平四郡的君主立于丹墀之上,神情傲岸生威,对脚下的臣服者道:
    “寰宇独一无二者,大晋之国,晋国之长公主,长公主之金蟒袍。此蟒,十城不换,朕女,万国莫求!”
    当时太子府的詹事幕僚们最庆幸的一事便是:长公主幸好不是男儿身。
    当一个人低头的时间太久,越活越卑微,越来越心窄,便忘了那片日月当空的青天,原本触手便可及。
    宣明珠衣金蟒衣,带天琛带,冠远游冠,立于镜前,静静对望那张清冶雍容的面貌。
    泓儿和澄儿的心坎和眼窝两下发热,跪地顿首:“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是该办些正经事了,”宣明珠目光通透,“向北衙军通知下去吧。”
    在此之前,她先将梅豫叫来了鸣皋苑一趟。
    当梅豫看见身着具服焕然如亲王莅临的母亲时,呼吸顿滞,下意识便要跪拜。
    这件只停留在洛城上阳宫的传说里,晋明皇帝亲口言“见之如朕亲临”的礼服,他听说在母亲出嫁后便留在了宫里,许诺此生不再穿。没想到,还有机会能亲眼看见。
    好在梅氏风骨撑住了他心中的万千惊疑,稳稳立在下首,只是声音有些打颤:“豫儿见过母亲。”
    宣明珠道:“你跪下。”
    梅豫这回不再犹豫,依言而跪。宣明珠俯视着这个尚未长成的少年,目光既有无尽的期冀,又蕴含着许多不舍。
    她唤了声“豫儿”。
    “为娘想让你立个誓,一生竭尽全力爱护庇佑宝鸦,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一点一滴的委屈。你可愿意?”
    梅豫有些诧异地抬头,虽不知今日母亲为何如此郑重,二话不说便举指发誓。
    末了自己还加上一句:“梅豫如有半分违背,教我天灭地诛,万世不得超生!”
    宣明珠猛地别开脸,一滴泪洒落在无人看见的暗处。
    她俯身扶起长子,摩挲他的后脑,半晌轻道:
    “怪我偏心,宝鸦是我的心肝,你和珩儿是娘的两肋,这心脏,不就需要胸肋骨挡在前头好好地护着么。
    “豫儿,你将来是梅氏顶天立地的门面,我期盼着你长大成材,却又舍不得你一个人去面对风雨,你父亲教子又历来严厉了些……罢,不说了,好孩子,别怪娘。”
    “母亲!”
    梅豫心里有种摸不着的不详感,再次撩袍跪下,铿然道:“君亲在上,有事弟子服其劳,此为天经地义之事。娘此言折煞儿子了,让儿子有何余地自容?梅豫自然一心孝敬双亲,友悌弟妹,何庸多言?”
    他抬起头,目光坚毅且赤诚,“不过孩儿求娘亲一句准话,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若有用得着孩儿处,孩儿赴汤蹈火也不辞,娘别以为我年岁小,我也顶得住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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