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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笺纸上墨色新鲜,想来书写未久,大抵是国师闭关修禅有所心得。
    梅鹤庭无意窥私,扫过的余光却被那熟悉的字迹吸引。
    他微愣。
    走去拾谒在手,纸上的字迹,是他这段时日朝夕相伴的,绝不会看错。
    虽然宣明珠注下眉批是在十几年前,笔力尚有些稚嫩,但起笔锋芒与细微处的习惯,都与这张帖上的字如出一辙。
    “不稀奇。”
    他的身后忽响起一道清音,如冰击玉磬般好听,“她的字,原是我手把手教的。”
    梅鹤庭指端微微收紧,眼锋轻侧。
    那身披海青佛袍的无尘之人便在木柞槛外,手拈佛印,面含微笑走进。
    墨眉,漆目,雪颈,赤足,纯色的黑与白交织在他身上,高华无忧之姿,宛如一尊玄脂玉相间雕成的佛陀肖像。
    最特别的,是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瞳。
    梅鹤庭转身与他正面相对,望见那双异域的瞳孔,心海浮出四个字:妖冶清凉。
    想起来,此人的母妃为胡人,深得晋穆帝宠爱,是晋朝开国以降以胡姬身份册封皇贵妃的第一人。贵妃之子,则是晋明帝最小的兄弟。
    长公主当年,称他一声九皇叔。
    梅鹤庭入京会试那会儿,此人已落发入寺,所以他往常只从旁人口中耳闻过,说这一对叔侄,感情颇佳。
    不动声色地收住眼锋,梅鹤庭以士人礼揖之:“梅长生见过大师。”
    法染回以佛礼,曼婉声线如同沕潏清澈的泉流:
    “梅驸马,琼林当日最年少,闻名许久,缘悭一面。今临敝舍,不知何以教我?”
    双方初次见面,梅鹤庭不知他曾教过明珠习字,法染亦不知他已不是驸马。
    那个久违的称谓落在耳中,如火燎原。梅鹤庭静了一静,才道:“某已非驸马。”
    法染迟迟哦了一声,面孔似浮现一丝困惑,出家人的定力又使他随即释然。
    “那么檀越,何所闻而来?”
    梅鹤庭凝视那张貌若宸宁的脸,开门见山,将长公主的状况与恳祈道出。“——大师当年于长公主有舐犊之情,而今怀慈悲之心,万请涉尘渡厄,长生不胜感激。”
    当年此人年纪尚轻,又非医者出身,便有本领参与血枯症的配药。潜归空门这些年,医道精进也未可知。
    哪怕希渺如萤,梅鹤庭也宁可信其有。
    法染听后沉默良久。
    “血,枯,症。”
    纯黑的僧袍衬着那张不染尘埃的玉面,无悲无喜。
    半晌,他垂下一双蓝眸,合掌转身,“既如此,便叫她过来,我给瞧瞧。”
    姜瑾听见国师轻描淡写的语气,一愣,偏头看公子一眼,着急道:“国师见谅,长公主如今凤体违和,恐怕无法……”
    今日公子来到这里,原是背着公主行事,请法染国师至公主府尚可,长公主看在往日感情上,总不会将人拒之门外,这看病一事便顺理成章。
    可若要说动公主殿下降玉趾到佛寺,那便要费一番大周折了。
    长公主如今连公子的面都不肯一见。
    法染的光足已踏在槛外竹廊上,悠静的声音飘来:“若她已无法出门,吾亦无起死回生之法。”
    “好。”
    在那角黑袍即将消失时,梅鹤庭应了他。
    法染的背影在阳光下远去,梅鹤庭注意到,他光洁的头顶并无戒点香疤。
    ……
    “——公子,您可觉得那位大师有点,有点让人不好接近?”
    出了佛寺,姜瑾身上便有些不自在。牵过马忍不住询问公子,“他身边的侍者仿佛……”
    “呼吸匀长,小腿有力,怀武在身,当是昔年亲王府中的亲卫。”梅鹤庭心中似在思索什么,随口言道,“出家后身边留一个心腹,无可厚非。”
    他明显的神游天外,姜瑾见状便默默闭了嘴。
    *
    当天傍晚,长公主府的门房收到了一张字帖儿。
    那帖上既无拜启,也无落款,只有一行秀若云岫的字。一道道呈进去,宣明珠认出那熟悉的字迹,恍如隔世。
    轻念道:“月水无形,我常只宁。不朝天子,岂羡王侯。”*
    “皇叔出关了么?”她一下子起身,忙又问,“来送帖的是什么人?”
    迎宵回道:“门房说是个僧衣布鞋的小和尚,问他何话都不答,呈上字帖便合掌走了。”
    “那便是了。”宣明珠面露欣喜,想了想道:“去雏凤院告诉宝鸦一声,明儿我带她出门访亲。”
    第33章 无字碑(二合一)……
    永淳朝的朝制为逢五休沐,这日一早,梅鹤庭出门时,正遇上一个光头的小厮在二门外啜泣。
    姜瑾在旁对他半训半哄:“行了,不过剃了你小子的头发,又没伤你一分皮肉,这有什么好哭的?半年的月钱发了你,还有何不足,说吧,是我力所能及的便替你小子做主了。”
    正说到这里,二人便见公子行来。那剃发换装去公主府送信的小厮忙止住啜咽,“小的替大人办事,绝无怨尤!”
    只是,只是架不住那八宝和十里笑话他顶上没毛。
    梅鹤庭肃清地顿住步,声音却很平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的确为难你了。姜瑾为他寻一顶义发来,传令家下,不许以此为玩笑,违者罚扣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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