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瑾忙要搀扶,被梅鹤庭赶去熬药。
之所以弃刀取针,看中的便是针砭的创口小,不会失血过多。他的伤在外看不是大事,可以自己行走。
伤不在腠理,在膏肓。
男人捂着胸口慢慢躺上床,感觉心脏每跳一下,都似在针尖上盘旋,那种感觉诡异得令人平静,仿佛此时此地除了此颗心,再也无它物。
阖上沉重的眼皮,梅长生以为,会一直捱着这份疼,恍惚间鼻尖却嗅见了一缕香,那香好熟悉,甘甜到想让他拥抱进骨头里——那是宣明珠身上的香气。
他霍然睁开眼!
眼前出现一片重重堆落的帷帐,轻薄而迷幻的雾紫色,是长公主仪制的用色。梅长生走在其中,连呼吸都忘了,捂着胸口,如同一个掉入宝山的人,一层一层掀开眼前的帘帷。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宣明珠。
自从那日她吐血昏迷,在梦中穿着一身猩红斗篷消失在茫茫雪地中,他便再也见不到她的梦,自己也无法再梦到她。
他曾认为是她的七魂六魄都厌极了他,所以连梦中,都抗拒他的靠近。
梅长生脚步极轻地迈出最后一步,怕惊失珍宝般挑开最后一层紫纱,纱帘后,原是一张象牙白玉雕成的绣榻。
榻上,娇卧着一个熟睡的女子,浓睫细密,红唇微翕,宛如一个不设防备的孩子。
梅长生浑身颤抖地跪倒在床边。
他伸手隔空描摹着她眉间的朱砂,迟迟不敢触碰。他极力地想要俯身,拥她在怀,契合自身,又用尽全力攥紧双掌,阻止自己靠近。
她没有说要他,哪怕在梦里,他也不可轻侵她一分。
“呃……”他跌退一步,无力地嘶吐气息。
针不是已被取走了吗,眼前不仅仅为一个梦吗,为何心中却比方才更疼。
最终,梅长生小心翼翼地迈上脚踏,轻手轻脚在熟睡的姑娘身边躺下,将脸挨在她的素颈间,克制地留出一分空隙。
浑身唯一与她接触之处,是手里轻牵着她的一片衣角。
只有在梦里,她才是他一个人的。
脸色雪白的男子低低喃道:“我不碰你,当真的,你不喜欢的事长生都不会做了……只求你陪我一会儿,就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醋醋,我心疼。”
熏风吹动榻边的纱帐,行宫中,午睡的宣明珠倏然转醒。
她饧开眼,先莫名向榻侧看了一眼。
方才同言淮与孩子们进过午膳后她回殿中小歇,靠着引枕不觉便迷了过去,忘了发得何梦,只觉身边似有他人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苦药气。
她在梦中想睁眼看看那人是谁,一双眼却无论如何都撑不开。
难不成白日也会梦魇吗?
宣明珠心绪无状地揉着太阳穴,在旁伺候的澄儿见她神色低靡,忙问殿下何处不适。
“没有不适。”宣明珠摇了摇头,掩唇打个呵儿问:“世子这会在哪儿做什么呢?”
难为他讨来这个美差想着讨她欢心,来回百里的路,明日又要快马赶回去。她吩咐道:“你让崔嬷嬷多备些小食与清菊茶,给他带着路上吃。”
澄儿应下后说,“方才殿下小憩的时候,刺史府来人,请言小世子过府去商议事情,这会子人还没回呢。”
宣明珠闻言,略一思索便想明,二人皆是皇帝的心腹,应是有事商谈。正说着话,恰巧外头通禀言小世子回来了,宣明珠便用汲来的井水清醒了一把脸,绾了发出去。
到了外殿,正瞧见言淮站在那夔龙案前,将一只竹筒中的东西倒入跟婢女要来的白瓷碗里。
宣明珠有些莫名其妙。
见阿姐出来,少年脸上惯有的嬉笑不见了,换成罕常的严肃,道:
“阿姐,我为你找了一份偏方,这药有望能治你的病症,你快趁热服下。”
第45章 “为他人作嫁衣,梅大人……
宣明珠乍闻言淮的话,愣了一下子。
她先命迎宵留意着三个孩子莫进大殿,以防他们听见,转而问言淮:“是什么方子?”
少年矜起眉,半晌没答言。
他在去往刺史府之前,也没成想姓梅的会给自己来这一手。
言淮这趟来汝州,除了给宣明珠送圣旨贺喜之外,身上还揣着陛下的一封密谕,要交予梅鹤庭。
这遭儿是公事公办,刺史府的管事也很客气,他上门后便被迎请至客厅,又是上座又是上茶。不一时,这座府邸的主人便自屏风后转了出来。
言淮第一眼看见那袭黑衫时,几乎不敢认。
并非梅鹤庭的相貌有何变化,只是上一回在洛阳护国寺见面时,这人还是那副让他看不上的斯文藏隽样子,又带有几分困顿落错。
然如今眼前之人,身着深玄锦衣,束同色宽鞶带,眉上勒有一条嵌西域墨玉的暗金纹丝额带,面白如霜,长身玉立,仿佛旧世家养出的孤僻乖张子弟,通身沉肃,倾压而来。
言淮是死人堆里扒出来的百战将神,未被那气魄压制,却也不免暗暗纳罕,面上仍旧浑不吝:
“哟,有日子没见,这是掉墨缸里了?”
他有意往那张白如生宣的脸上多扫了几眼,狐疑勾唇:“也学何郎敷粉?怎么还嫌自己不够白净么,看来从大理寺调任做这地方牧令,阁下很惬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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