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珠不过仗义执言几句,倒不图他这么样情真意切的,莫名对视不过,游弋开眼神。
恍然发现,梅穆云不知何时退走了。
宣明珠揪了下耳垂,觉得自己也该走了,言淮每次约她都会早到,不好让小寿星等得太久。
见她有去意,梅长生瞳色一深,再次伸手牵住她,力道缠绵,却又不容抗拒,带她到大理石桌前。
先前的碎瓷还在地上,梅长生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
“干什么?”宣明珠觉得梅鹤庭莫不是被打傻了,真把她当成羊羔子啦,顺手就能牵?
梅长生却未语,交织浓密的长睫朝桌上扫几眼,拾起一只青瓷茶杯,撂手磕在石桌上,碎成几瓣。
宣明珠眼皮子轻跳。
“先前殿下的话,我听见了。破镜,不能重圆。”那袭白衣侧影安静,“长生亦觉如此。”
深水咽石的嗓音,从他口中说出,莫名有一种决绝的意味。说话间,梅长生将环在托盘里的一套功夫茶瓷器一一拣出。
一个个都摔碎。
仿佛怕惊扰到身边人,他的动作很浅,只是掷出的腕力带着发狠的劲,落地的瓷杯无一例外,都被他摔个粉粉碎。
他另一只手,由始至终稳稳牵着宣明珠,皮肤相触的缝隙处,氤氲出一圈潮湿的热气。
他转头,还是那样静静的神色,眼中却多了说不清的胶着:“过去不好的,干脆便打碎个干净,破瓷烂盏,咱们不要了,不圆了。咱们……重新换种样子,从头来过,好不好?”
他在说什么?
宣明珠怀疑自己的耳朵失灵了。
他低低的嗓音,如泣如诉,如抑如慕,如丢盔卸甲,如坚不可摧。
做出如此示弱的姿态,骨子里头却比谁都强势。
一池静水被风吹割出片片涟漪,脚下尽是碎瓷,她转头,看见那张被暴力清理干净的石桌上,仅剩了一只蓄水用的细口铜瓶儿。
摔不破踩不扁的一个铜瓶。
“你……”
退了一步,手腕还在他手里,又被用力勾了回去。
趔趄的莲裙如花旋开旋又散,如同那些突如其来的话在脑子里逛里逛荡,宣明珠鼻子撞上他胸口,顿时陷入一团含混着龙涎香的暧昧气息中。
脑子一懵,继而她完全反应过来,蜷手抵在他胸膛上,真恼了,也真乱了:“你说的甚话,糊涂了罢!抑或,抑或为了给宝鸦一个完整的家么?”
“为我自己。”
梅长生低头掐住她纤腰,眼珠黑得像两口无底的深洞,胸腔克制不住地发酥发麻,从喉咙深处颤抖出的声音烫着她耳根,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是我梅长生放不下宣明珠,我想要你。”
藏不住,那些心事宛如自己长着脚,寻着个缝儿便要破腔而出。
还是说出来了。
引以为傲的从容镇定,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说了便说了吧,忍到今天,他已经半点都不想也半点都不能再忍受了。
男人咬着牙关,有些疯的笑意还是流露出嘴角,无法自控地低喃了好几遍:“我想要你。”
我离不开你。
我死也只能死在你手里。
你救一救我。
你别走了,我受不了。
宣明珠瞪着眼愤然扬手,掌心将要掴上去时,目光忽被那片红肿触动,没来由的卸了力道,最终掌缘仅在他的下颔擦过。
“殿下!”
“公子?!”
毕竟不是封闭的船舱、为所欲为的梦里了,水榭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人,泓儿澄儿上前,姜瑾余七郎随之而至。
兵荒马乱地将两人分开。
“走!”宣明珠被侍女护在身后,哆嗦着唇甩袖迈步。
“明珠。”梅长生要追,姜瑾一脸菜色地抱住面呈癫狂的他,“公子,老爷和太太都在府上呢,您要干什么呀……”
梅长生全然不理,执拗地望向宣明珠:“方才你挡在我身前,当真只是出于维护臣子的原因吗,明珠,你对我有无一丝一毫的心疼?”
“你回头看我一眼,看着我说。”
“殿下快走,这人胡言乱语的疯魔了。”澄儿护着公主疾步向外走,方才她就差一步,眼睁睁看着公主被那狂徒抱了,到这会子浑身还气得发颤呢。
说完,却见殿下停下了脚步。
她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好,“……殿下?”
宣明珠转回头,看着梅鹤庭那半爿脸。
她攥了下手心,语气平静,“叫人煮个鸡蛋,敷一敷吧。”
梅长生指尖颤抖,水红的眼眸似哭似笑,摆开拦在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蹭前两步,“好、煮,你、你来帮我揉一揉,好么。”
宣明珠似未计较他话里的无礼,摇摇头,“我与人有约。”
“方才的话,我听明白了。”怒气褪去,她那双镇古的凤眸凝在梅长生脸上。“且,各自冷静,容我想想。”
这是她性情中的好处,遇到再大的事也可以在瞬间冷静下来。就像当初误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从恐惧到接受,不过半日而已。
他的这些话,虽也无药可救,总归不会比血枯症还可怕。
她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巴掌,只该万无一失地打上去,可她却临了收手。
——要作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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