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确实出乎了尤洺詹的预料,他见过霍南疏打人的模样,在读书人看来实在是粗暴血腥,由此才会心有堤防。
没想到霍南疏在宴音身旁倒是意外地平和,他领悟力好,记忆力更是极佳,尤洺詹忽然觉得,教霍南疏没准也比教宴音轻松许多。
尤洺詹从“天地玄黄”为霍南疏逐字讲解了一遍,便放他在一边熟读背诵,接着去和宴音讲《孟子》和诗书。
给宴音布置的课业是观“吾养吾浩然之气”一句,赋诗一首。
宴音听完,又是抓耳挠腮地要费一阵功夫。
尤洺詹进入了夫子的角色,在他眼中就没有了什么小姐或是侯爷,那边厢霍南疏早已背完,只等着他检查。
结果自然让尤洺詹满意,很快又给他往讲了下一页,霍南疏又潜心学了起来,但见弟子有聪慧勤奋,身为夫子自然乐见其成。
原来霍南疏入书院这么久还在看《千字文》,只怕不是傻,而是懒得费心去看罢了。
一首诗几乎让宴音把自己的惊鹄髻扯散,忸怩半天,揉了许多的纸终于得了一首,呈给先生时又想拿回去,显然还是不满意。
尤洺詹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接过一看,辞藻尚不严谨,大鹏鸟欲飞不飞,犹犹豫豫的,让他皱眉。
“先生,你的面色不对。”宴音本是心虚,抬头看他神色,眸光又变得犀利。
尤洺詹放下那诗,轻咳一声:“如何不对啊?”
“方才你看霍南疏时明明是笑的,现在却不笑了,你对他满意,对我很不满意,是不是?”
宴音一语道破,尤洺詹双目游离:“霍……小侯爷学得简单罢了,你能在押韵的同时,写出这样的诗句,也很不错了。”
霍南疏被点到了名字,不解地看过了,结果不期然地被宴音瞪眼一下,变得不知所措。
只一个下午,尤洺詹的面色就掉了个,宴音实在不能接受,霍南疏来进学居然衬托出了自己的愚钝,但她现在后悔显然是晚了。
“碍因,你说我这诗写得怎么样。”宴音恶向胆边生,欺负起还在认字的霍南疏来了。
看着被强硬塞进手里的纸,霍南疏有些为难地看着,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字很好看。”再多的,宴音怎么逼他都说不出来了。
尤洺詹看着这出闹剧,只觉得无奈,指着她摇了摇头:“我却不知,你原是个学匪啊。”
日头从中天慢慢向西而去。
宴荣安回到府中就听闻霍南疏来了,先前感念他救了自己乖女儿的性命,宴荣安还没有好好感谢一番呢。
这般想着,宴荣安马上有人仆人出去采买只羊羔回来,晚饭好好酬谢霍南疏。
来到授课的屋舍,就见三人正在专心向学,他进来温声说道:“都学累了吧,刚遣人去买了一只羊回来,晚饭就请在宴府用饭吧。”
说罢看向霍南疏,他是行商,记性很好,眼前这个漂亮高挑的少年,面容比多年前张开了,凌厉了不少,仍是寡言。
宴荣安作揖:“下官见过小侯爷。”他知霍南疏在常山军中也是有位置的。
霍南疏礼节生疏,仍是上前阻他:“伯父客气,叫我南疏即可。”
两人略说了几句话,宴荣安看向桌上的一张纸:“这是我乖女写的诗?写得真好啊!”
他拿来看过,不住地赞叹。
宴音被夸得耳朵烧红,起身就要抢过来,没了方才逼霍南疏夸她的理直气壮。
霍南疏看着她张牙舞爪的,仍旧和从前一般,眉眼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尤洺詹看在眼里,心中只缓缓吟出一句“竹马青梅”来。
很快有仆人来说羊羔买好了,问要怎么做。
宴音看看霍南疏,忽然冒出个念头:“咱们在园中做炙肉,现吃现做如何?”
“如此倒有野趣,让为父忆起当年行商之时……”宴荣安又捋起胡子絮叨当年。
黄嬷嬷也说道:“厨房难得买到了紫苏叶子呢,那东西和炙肉包在一起是极好吃的。”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都起了兴头,晚饭就定在了院中烤肉。
寻了开阔处摆上台案,新鲜的现宰的羊放在上头,却没料到家中没有好的剔骨刀,下人们也没什么解羊的经验,刀砍出了豁口也没见把羊分好。
宴荣安正待遣人出去买,霍南疏上前说道:“我来。”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
他解羊的手法漂亮利落,那身玄色锦衣穿在身上,被腰带束出少年的窄腰,霍南疏认真地盯着手上的羊肉,薄艳的唇抿着,五官瑰丽精致。
一众人站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任由小侯爷一个人动手。
宴音由衷地感叹道:“他好厉害啊。”
尤洺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刀法,实在看得人赏心悦目。
这话声音不大,但也传进了霍南疏的耳中,他眼睑低垂,不自觉轻颤了一下,原本分割完美的羊肉不小心偏了分毫,所幸无人瞧出。
宴席已开,新鲜的羊肉在烤架上滋滋冒着油花,撒上盐粒子和孜然,那紫苏叶子包上吃了,香得不行。
宴音坐在霍南疏旁边吃得兴起,她不想嫌烫又不想脏了手,青芝凑到一边看人烤肉,倒是霍南疏包了给她,宴音还拿筷子夹着,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她边吃边问起了他这些年的事,在行伍中可辛苦,吃得怎样住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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