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绛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第二天他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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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东水门。
夜幕低垂,杳无人烟。
别看是夏天,夜露下来也有些冷。
冻得哆哆嗦嗦的朔绛缩作一团。
金枝没好气白他一眼:“说了让你多穿件衣裳你不穿。”
朔绛一脸严肃:“不冷!”
金枝拿给他的衣裳是她自己的一件夹衣。
堂堂男儿七尺之躯岂能穿女子衣物?
“阿嚏!”
“哼,死要面子活受罪!”
金枝翻了个白眼,自顾自修缮自己借来的小船。
朔绛摸摸鼻子,缩在一边不语。
金枝整理完太平车又将一缕五色丝线递给他:“一会羊来,你拿丝线拴羊脖子上。”
朔绛不解。
“京里如今人人爱吃羊肉,汴京附近的羊群却有限,是以肉铺老板们都要抢羊。”
东水门是一道闸门,铁皮包裹车门,遇夜如水闸一般垂下水面。
此时门边许多如他们一样翘首期盼的小贩。
没等多久就有小贩激动喊:
“来了来了!”
朔绛抬头望去,看到了他此生从未见过的场景:
一头,两头,一群。
雪白的羊群一团团如天上云朵,从黑夜中逐一浮现,让人疑心是什么鬼魅。
数百,不,数千头羊正被驱赶着往东水门而来。
只有一人驱羊,手持皮鞭,从容镇定有条不紊。
朔绛张大了嘴。
此情此景让他忍不住想赋诗……
“还愣着干吗?抢羊啊!”金枝大喊。
她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向前。
等朔绛回过神来,她已用手中丝线系了两头羊。
朔绛这才跟着手忙脚乱拿出丝线。
看着温顺听话的小羊似乎也能看出他不堪大任,左突右转就是不配合。
朔绛累得满头大汗也没将丝线系上羊脖。
他换一头羊,可还是一样。
好容易摸到些门道,正要系——
另外一个肉铺老板手起线落,得意瞥了朔绛一眼。
……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
朔绛最后还是绑定了一头又瘦又弱的小羊。
他得意洋洋正要表功,却听一声哨响,赶羊人:“都分完了。”
嗯?自己就绑了一头羊?
金枝这回倒不嫌弃他:“不错。”
让朔绛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错:“?”
“我第一次来时一头都没绑中呢。自己蹲在墙角哭。一转眼八年过去了。”
他们说话间已经有屠夫们进了水中立着的一间间塌房,开始挥刀宰羊。
金枝找的是位冷面汉子。
他生得魁梧高大,虎背熊腰,满身疙瘩肉,背部和手臂布满狰狞猛兽的刺青。
可宰羊时却温柔蹲下去抱住羊头,低声呢喃着什么,而后利索一刀——
羊直直倒在地上,雪白的羊毛上滴血不沾。
朔绛瞪大了眼睛。
金枝小声咬耳朵:“向晚戟杀羊有秘法,能让羊无痛无觉。”
原来能让赴死只羊少些痛楚,这金枝也算是有些慈悲心肠在里。朔绛感慨。
谁知立刻听到下一句:“这样羊肉不膻不骚,比别家好卖哩!”
朔绛:……
随后也有别人送羊过来,向晚戟只收了十头就不再收,随后他左手拽肉右手挥舞斧头大块劈砍起了羊肉。
这可与适才平和的一幕不同:
羊皮顺着纹理剥落,各种内脏和羊头被小心剁下,生肉颜色冲击眼帘,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惨白的骨架和鲜红的鲜血交相辉映,生肉的味道和血的腥味混合,咯吱咯吱的剁羊声和锯断骨头声。
一起冲击着人的味觉、听觉、和嗅觉。
一贯在书院读书的朔绛从未见过这等血腥场景。
他大汗淋漓,两股战战。几乎要晕过去。
偏偏金枝还善良了一回,看他发抖以为是着凉了呢,因而好心抓起他的手,放进刚剥皮的羊皮下面:“赶紧暖暖,别冻着了。”
羊皮剥掉后下面的羊肉软嗒嗒,让人想起蜷缩着的婴儿。
羊肉和羊血散发着灼人的热气,提醒着朔绛它们适才还是一头雪白羔羊。
朔绛颤抖着抽出了双手:鲜血密布,淋漓尽致。
他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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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醒来时,金枝已经划船到了半路。
深夜的汴京城犹在沉睡,四处黑漆漆的,唯有船上挂着一盏风灯还亮着微弱的橘色灯光。
朔绛一骨碌爬起,头顶群星璀璨,一排生羊堆在他身边。
“醒啦?”前面摇橹的金枝转过身去问他,声音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嗯。”朔绛自觉丢人,闷声闷气。
果然金枝再也憋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惊起一窝熟睡的沙鸭,扑棱棱在水面惊起一圈涟漪。
她笑够之后还要假模假式安慰朔绛:“没事,我第一次看杀羊时看吐了。”
“只不过那时我六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朔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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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她到底心不坏,还是甩了个葫芦过来:“喝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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