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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
    月亮又大又圆。
    两人拜完月后坐在一起。
    李铁匠适才端东西时还唏嘘:“可怜姐弟二人。”
    朔绛倒觉得别有风味。
    他往年都在侯府过中秋,一切酒宴都有母亲安排下人张罗好,府里张灯结彩。
    热闹是热闹,可因着都是下人张罗的所以也不过尔尔。
    与别的节日并无不同。
    而这回跟金枝在僻巷过节,一切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团圆饼是金枝亲手烙的,里头包裹的豆沙馅是朔绛一杵一杵捣就的;
    用作零嘴的炒豆是朔绛自己炒的,火大了炒得有点焦糊,金枝念叨了半天“柴火不要钱哪?”;
    就连旁边点着的一缕广寒香也是朔绛为了中秋研究出的熏香。
    一粥一菜都自己亲手做出,虽然累,可当它们满满当当摆在桌上时,那种庆祝月圆的喜悦才从中一一洋溢而出。
    金枝也很高兴:“人多了热闹。”
    “人多有什么意思。”朔绛不以为然,“吵吵闹闹繁文缛节。”
    他想起侯府过节,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光是请安行礼都要半天。
    “人多有什么不好?我往年都是一人过节。”金枝声音低了下去。
    她很快又抬头,高高兴兴:“今年多个人就是不一样。”
    朔绛忽然想到金枝从来都是一个人。
    她那么倔,肯定不会去别人家过节,一定是自己一人在家里。
    每年月亮高悬,月华流转,满城阖家团圆,只有她独自望月。
    朔绛心里有点难过。
    他举起酒杯:“以后会好起来的。”
    “好什么好。”金枝有些好笑。
    月亮这么亮,也不知道背后多少黑暗。
    今晚月亮这么圆,像是一个耐心倾听的慈母:“其实乌衣巷的人,曾经说过我是丧门星……”
    金枝小时候爹就死了,到了继父家,继父的家也散了。
    后来陈婆婆收留了她,她终于有个短暂的人生居所。
    那时金枝生得美,举手投足自有一股贵气,
    让乌衣巷的孩童艳羡的同时也让他们生了距离感。
    于是就有孩童在外说金枝坏话“她是丧门星,谁沾谁倒霉!”
    星河迢迢。
    毛栗子在火里哔哔啵啵作响。
    “那时候我不信,我想我才不是呢!”金枝望着月亮心绪飘到过去。
    “我学着放下书本与孩童们一起打闹,学会了一切街巷粗鲁之语,学着跟她们叫骂。”
    她慢慢融入了市井人间。
    “没人再骂我了,直到……”
    直到陈大郎也死了。
    人们再次指指点点,说她克父、克夫,是个天生孤寡命。
    “愿意娶我的正经人很少。偶尔愿意来提亲的都是天残地缺。”
    金枝表面上满不在乎,心底深处某个地方还是会悄悄的担心。
    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丧门星?
    朔绛心里一梗:“那,白大人是唯一一个?依誮”
    金枝点点头。
    唯一一个有官职、通文墨、还能接受她、许以正妻之位的男子。
    她摇摇头,将心里那些遗憾甩到脑后:
    “所以你要赶紧养伤,痊愈后证明给外人我并不是个丧门星。”
    风马牛不相及。
    可朔绛认认真真点头:“好。”
    两人举起酒杯。
    果酒甜滋滋的,不由自主就喝了许多。
    月光静静流淌,月华流转逐人,似乎满城的不公、愤懑、不甘也被月光藏了起来
    朔绛也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其实,我爹,不喜欢我。”
    “我小时候舞刀弄枪,他瞧见极为不喜,只让我学文。”
    他似乎并不是学文的料子,常常磕磕绊绊,许多诗句背不出来。
    如今他学了文,他爹却又偶然用遗憾的目光瞧着他。
    金枝了然:这孩子说的应当是他被卖之前的生活。
    “老百姓家里自然是希望孩子科举功名,谁会喜欢孩子做个舞枪弄棒的粗人呢?”她安慰朔绛。
    朔绛苦笑。
    金枝不知道怎么安慰朔绛,只能劝他举杯。
    黄酒并不辛辣,经过小炉炖煮后只有绵长细腻的酒香。
    喝入口中甘甜可口,不小心便喝下去许多。
    金枝举着酒杯,醉眼迷离:“你说,我们与富豪簪缨世家共同生活在汴京同一轮月下,他们富贵,我们却落魄不堪。凭什么一切都这般不公?”
    她喝多了,咯咯咯笑着,也并不是想要一个回答。
    朔绛呆呆看着金枝。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小娘子同她这样生机勃勃。
    像野蛮长在野地的野蔷薇,
    长满尖刺闲依狂风。
    别的花温婉,香气逼人,花瓣被贵人采撷簪在鬓间。
    野蔷薇却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生长,倔强生出灿烂的花苞。
    她从不抱怨,
    少下点雨,她便少开花。
    天要刮风,她便将花苞合拢。
    顽强而灿烂活下来。
    只有旅人在长途跋涉中于原野上才偶然见这一簇盛放的野蔷薇。
    却无从采撷,只能惊艳于她的蓬勃。
    果子酒的香气越发蓊郁。
    朔绛趴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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