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手足无措中,傅其章随着景舟进了屋子,直到关了门还听得见门外阵阵疑惑的声音。
往不大的屋内扫视,他一眼就看着了躺在榻上的徐佑:“太子殿下?”
太子不应当在宫里么,怎么这寒冬夜晚在这样偏远的园子里?莫非京城已经落入昭宁侯之手。
傅其章正往榻边疾行,却正与徐佑看来得目光对上,原本疲惫的神色先是一滞,随后连瞳孔都微震着。
“傅将军?”徐佑情急之下猛然起身,却不想别动腹部伤口,惹得面色苦楚。
可他也顾不上些许多,赶紧强撑着探头去看,却发现无论如何打量,眼前都是个实打实的人。
“你活着?”他怔了许久,才惊喜地说出这句话来。
傅其章方才从进门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或惊或喜,这会儿立在榻边颇为镇静:“是。”
“末将傅其章,见过太子殿下。”从北境回来,他身上都带了些风雪的气息,收敛了浑身的锐气,却格外挺拔有气势。
徐佑一口气吸进去,又哽咽的呼出来,再看眼中已然亮莹莹的。心中慨叹,上天终究是不忍心将这样一位将军收了去。
“殿下为何在此处?”傅其章看着他应当是身体有恙,便更为奇怪。
屋里的烛光并没敢点太明亮,这会儿显得昏昏沉沉的。即便是过了许久,徐佑再讲起当日的事情,依然是面色凝重。
傅其章听过成王故意拖延时间和那一剑,不由得脊背生寒。再得知沈郁茹冒险行事,更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原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京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下成王大权在手,人人都道太子被叛军所杀,当真是世事难料。
“傅将军可愿再助本宫…”徐佑觉不甘心成王肆意妄为,可眼下境况他实在不敢肯定还有人肯冒险。
向来直言直语的傅其章却没有即刻回答,他将沉静的眼神看过去,问道:“殿下与成王,有何分别?”
徐佑忽然一怔,连呼吸都屏住了,如此一问竟令他恍然失神。是啊,自己与成王有什么分别呢?
对于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来说,谁坐皇位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那些权利斗争跟他们丝毫不相干。
有吃有喝、有衣有被,谁做这个皇帝都是一样的。
傅其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一个答复。
忽然,徐佑的目光平和起来,连浮着的气都沉下去不少:“本宫永远不会用国土安定与百姓性命做赌注。”
当成王任由昭宁大军攻入京城杀戮,为了皇位故意拖延时机时,他其实便已经找到了自己与他的分别。
皇权使然,君王从来不是君子,可也不能是心魔。
屋内影影绰绰,傅其章以坚定地目光地看着,周身都有着由心而发的处变不惊。
他也不知何时起,那些把自己压的喘不过气的重担,竟然能被随心拿起,还不觉着处处禁锢。
殷渌临终时,问过为何要领兵打仗,他才明白什么是“时也心也。”
从建功立业,到为我脚下国土与万千黎民不受战火,为活着的人能继续活下去,死去的人可魂归故里。
“末将想先进城看看。”傅其章并不继续做决定,他每一句话都说得从容,绝不比之前少了半分自信。
未得到明确答复,太子心里的石头终究没有落下,可现在却不能强人所难。
那京城里还有傅其章日思夜念的人,万事都要等相见过之后,再做定夺。
……
夜深了,沈郁茹和衣卧在榻上,就这么盯着雪白的窗纱。
想来已经很久没有安睡过了,她眼睛干涩,却不敢闭眼深眠,因为梦里都是与傅其章的分别。
她正神思游走,忽然洁白的窗纱外映出个人影来,窗户也被推了一把。
“谁!”她猛然警惕地坐起身来,手已经探向了枕下藏着的匕首。
眼下京城已然乱做一潭浑水,将军府里也没什么人手,依然是日夜防备。
安静了许久,沈郁茹暗暗屏着气,不知来人是谁。突然,窗户被猛地推开,那个黑影不由分说跃进来。
她一惊即刻抽出匕首,将身形闪至一旁:“你是谁!”
是昭宁侯的人还是成王的人,或者是宣平侯府的余党,她握着匕首的手微抖,声音却依旧清晰有力。
“郁茹。”
这一声呼唤令沈郁茹紧绷的身体一怔,冰冷的神色忽然慢慢显出惊色,连呼吸都放缓了。
这样熟悉的声音…她目不转睛怀疑又期待着,看着那黑影慢慢转身,迎着淡淡的光,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元十…”她轻着声音脱口而出,更像是不自信的自问。目光在这张脸上打量一遍又一遍,连匕首都忘记放下。
傅其章以柔和的目光看着,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是我,我回来了。”
是在做梦吧,沈郁茹不敢相信,恍然间松了匕首。随着当啷一声将神思一震,她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人越走越近,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傅其章那有神的目光忽然也动容起来。
沈郁茹觉着眼眶里热来,连喉间都哽着气不敢呼出来,怕大梦一场醒来两手空空。
她细细地打量近在咫尺的脸庞,犹豫着缓缓抬手,将冰凉的指尖触在傅其章的脸颊,又慢慢抚到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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