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他顿步,朝她笑了笑,四月南风山棠红,转瞬便是一段不逊春日暖阳的美色。
陈白起看到他,分神了一瞬,最后亦扬起一抹微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曾见过他这种模样了,明清月朗之人,何故被世俗的烦愁枷锁牢牢困住了手脚?
若他能日日舒心安详,明媚而畅怀,便该是这般春山如笑、骨青髓绿长美好的样子。
“倒是长高了些。”
也更好看了。
那被光渡柔和的面部线条少了几分少女的稚气,反而似芍药最烂漫璀璨之际,秀眉霜雪颜如桃,眸含朝烟,她成长得比他想象之中更好,亦更令他心动。
他描摹着她的脸,那样细致而温情,不敢用太贪恋的灼热目光,所以他有分寸地克制着自己激昂的情绪。
陈白起笑道:“五年多了,自然不能还是一副黄毛丫头的样子,倒是姬大哥,看来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懂得照顾自己,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在他眼中,她此刻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真实与鲜活,一点一点填补着过去的日日夜夜压抑着不能相见的遗憾与渴望。
他表情柔和而温情,思及什么,他内疚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有收到你的来信,但从未回过你一次,你可曾怪过我?”
她一直在等他,他知道的,因为她从不吝啬地告诉着他,若非如此,他恐怕会惶恐不安地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不敢确定她的想法,是她一直不厌其烦地找到他,告诉他——我从未放弃过你。
“我知你难处,也知你想法,如何会怪。那你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她期待地问道。
这次是他主动提出的会面,时隔数年,她曾一直忍耐着不打搅他,除了用巫族秘术按时送信件之外,并无其它手脚,她尊重他,按他的意思去完成他的“报恩”,现在他主动来相约相见,她自然认为他是想通了。
提及这个,姬韫神色一滞,勉强一笑:“……快了。”
那就是说,他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陈白起看不懂他这个神色,却不满意这个答案,她试探性地问道:“姬大哥,可是遇上难事了,你这次来找我,只是单纯与我会见一面?”
虽说有些失望,但她更担心他有事瞒着她去独自面对危险。
姬韫见她真情流露的担忧,心中一暖,他本迈上台阶,从细雪中走入树荫之下,与她相立而站,他走近她,却又不敢靠太近,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将视线从她身上拔离开,落在挂在榕树上的那些线绳结祈愿铭牌上,风吹动脆铃岑岑,虽说一早就打好了腹稿,但话到嘴边还是有些涩然道:“白起,周国注定是要被覆灭了,无论他们再怎么挣扎,这场混乱百年的战局终是赢不回来了。”
他说的事陈白起并不意外,她发散的暗探遍布各地,对时下各国各地的分布局势亦是一手掌握,周国的处境亦早有预料,其实周国一开始便走错了棋,选错了盟友来坑,若说楚国是山林中最豪横的霸虎,那赵国便是那沼泽地中最阴险狠毒的狼,与虎谋皮或许会输得狼狈,可若与狼共舞,只怕会吞得连渣都不剩。
只是陈白起没想到的是,五年时间周国已经被赵吞得只剩下一张豹皮,乍看之下能够唬人,实则外强中干。
周世子再老谋深算,可先天条件不行为一桩,周国内部腐坏陈旧已久,他哪怕谋划了许久想力挽狂澜,却未达到预期的效果,比如一开始收复幽冥军、毒杀楚王折戟沉沙后,与旧部贵族、反叛异族联手针对秦国的计划落败,再到后来对魏国的鲸吞夭折。
当然这些硬件条件获取失败令他无法如虎天翼,与赵、楚的势力持平,于是他只能选择迂回的战略,拉人结盟,但他却估算错了一件事,就是后卿与楚沧月这两人。
他以为他能够利用赵国来牵借力打力,毕竟很久之前他便与赵国私底下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存在太久的牵扯令他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便是赵国如今当家作主的人是后卿,他可从来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前朝遗情,对周国在他眼中从来只有利用、反复利用的价值。
周国想要借力,甚至让他们两国先两败俱伤,他好从中获利,只是他没想到最后事情的发展却远不如他想的那样顺利。
要说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除了亲近之人,便是对方的敌人。后卿与楚沧月两人如同天敌一般,相互厮杀作对十数年,早已将对方的某些路数想法看破,虽然从来没有过沟通,却在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将周国变成了试探或者说献祭的食物,你一口我一口在吞食入腹。
待周国发现被人反当枪使时,早已无力回天。
要说后卿对待别心用心的盟友,那是绝对手狠手辣的,当他意识到周国一次一次地失败,或天意或失利,达不到他预期那般好用,也撼动不了楚国,便直接当机立断舍弃,将它拿来当垫脚石,供他更上一层楼。
而楚国自然是最了解后卿本性之人,当他看清楚他的路数后,便用了应对之策,他派人多次秘密觐见周王,策反周国却不是为了拉拢结盟,而是令周国惊疑间与赵反脸与不反险犹疑之际,趁虚而入,其目的明显,分裂再吞并,分而食之。
如今的周国已不再信任赵国,又被楚国穷追不舍,如此境地束手就擒并非周王世子的风格,他正打算殊死一博,以挽求王室最后一丝生机,而姬韫自知前景无望,但即将背水一战之前,有件事他却必须亲自告诉陈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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