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显是为巨而来的白羽斗篷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朝此时夜深人静无人问津的西处芦苇荡方向,如同猫追老鼠,前者用尽全力,后者游刃有余。
今夜显然不是一个月明星繁的好日子,昏淡黯阴一片细长青叶飘飘的湖畔旁,急火如灼掠过,惊起一片无声的萤火浮水,夜湖静谧如镜,完整地复织着整个天空的广垠与深幽。
莹绿的光拉长线飘飞在空中,将黑暗处的一大片照亮,伴着虫鸣,伴着微风,一切都是这样的自然而宁静,唯有一道融入风景却又异样瑰丽的身影落在水面之上,轻薄的披风长鹤挺立,翻迭起伏,衣浪折叠如翼羽延展于身后,长长摇曳而去。
唯有他,是突兀而意外的,不知何时在,不知何时来,当来者被“巨”引到此处时,明明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偏偏她就是第一眼便看到了景中画的他。
一人在岸边遥望,一人立于水面聆风听月。
他施施然转过身,盯着来的人。
“巨”一震,然后低头一耷拉,像失了魂的木偶一样僵硬站直在原处。
余光瞄到这一幕的人眼神微沉,像深井底部那幽白的霜晶凝结,但对方没有再动手了,而是与湖中如仙似妖的人对视,眼神太深,互相的试探却都摸不准对方心里。
“你终于出现了。”
微笑轻叹的嗌息在空寂的湖畔响起,好似她已经等待了很久了。
湖中之人一身衣袍甚是独特,一袭月白长袍风风逸逸,风带而起,似仙鹤来仪,岑长的绣金黑带于腰间盘绕成枝缠于臂腕,像游离的蜉蝣生物环带,不似几年前那般黑袍郁秀浓烨,今日的他像夜间苍茫空凉的魄,水色空濛介质清透,他异色双瞳幽长定睛看了她半晌,然后微眯起眼。
“陈、芮。”
笃定轻淡的语气。
见对方已然认出她,陈白起便掀开了帽子,露出底下一张墨描雪砌的小脸。
她意味不明地道:“好久不见,阴阳宗门主,巫马重羽。”
认出是她,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当世要论这般鬼神莫测手段的姑子,当属她陈芮拔得头筹。
润白似水透泽的唇漫漫轻声:“原来是你。”
陈白起心道,没错就是我方才揍的你。
他不知用何咒术控了巨的神智,巨无知觉,反倒是他操纵着一切,她方才打巨便相当于在打他,她刻意这么做,就是要让他主动在她面前现身。
要不是念着那是巨的身体,她估计会下手更黑,更狠。
她道:“想见阁下一面,当属是难能可贵了。”
确实费了不少功夫才将人引来,这过程便不缀述,这其中姬韫替她出了主力才能令她顺利见到人,姬韫用尽了办法亦解不了巨身上的术,当世唯有巫马重羽一人可办到,他自知对付不了巫马重羽,只能将人按陈白起的要求引出由她来解决。
巫马重羽虽说常年闭关修术,甚少沾染世间凡俗之事,但却并非不通事理,他从陈白起的话中很快便察觉到了什么。
本来这一次驱使“巨”来刺杀北戎王并非由他亲自前来,只是遇到公子韫由他几番说辞事情严重性,并以他感兴趣的“重礼”相请,他才破例来了这一趟。
看来,公子韫与这陈芮似关系非同寻常啊。
“你有何目的?”
“你说呢?”
巫马重羽漫不经心道:“不说亦无妨,死人的秘密于吾而言,并不稀奇。”
“你想我死,可我却想你活着,你放心,顶多只是折断了手与脚将你绑起来,我会留你一条性命的。”
陈白起说起这番令人发寒的话时笑意不减。
巫马重羽长睫如铁削的黑翎利刃掀开,眸光晃动着水雾,像风雪侵袭了春意,每一寸都透着剔骨的寒:“狂妄。”
陈白起一派风轻云淡:“彼此彼此。”
巫马重羽沉下脸,脚下一动,水面便泛起了动荡的涟漪,原来他是以一柄黑伞倒立浮于水中,足以伞柄尖端为立点,由于黑夜浓烈方令人一眼不察,当他的气息搅动风云,四周随风摆动的青草荡浮起点点绿光斑点,很快急风刮来,压倒一切的巨浪朝陈白起卷来,她一跃数丈,手上一转,一柄幻剑祭出,威风凛凛,如同一位女战神一般不可侵犯。
“不着急,有一笔前帐,一笔后帐,今夜便一道与阁下好好算算吧。”她低吟如歌,细绵轻软的声线却有种将庞然大物一并绞杀了的力道。
“算帐?”他轻喃重复,深藏不露的杀意慢慢溢出。
早些年他一直在闭关,这些年才出世为周国办理些事情,要说与她之间有什么恩怨他倒真记不清楚了,但无论她的话是真是假,他却是不惧的。
将黑伞撑于白皙得几近透明的指间,他于空中轻然飘落:“阴阳宗以奇术与幻阵立世,巫族以巫术蛊毒传承,早前便有心想与巫妖王较量一番,如今倒是一尝夙愿了。”
比起陈白起对他的恶意,他表现得要平淡许多,只有单纯遇见障碍的清除意念,他的人、心,都如同他的强大,像山风拂岗,似飘雪落野,秋意萧瑟,洪波涌起,自在而随意,却足以毁天灭地。
“好啊,那便较量较量,只是这较量就必然要分个输赢才是……”
陈白起满口应下,眼波一弯,笑意不存于眼底,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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