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为她主持公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都是黑暗,不知几何,在那片黑暗中,父皇斥责她的话语如同话本中最恶毒的咒言,无止尽地循环。
她固执地认为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只要梦醒了,她还是住在晴澜宫里备受宠爱的嫡公主。
最终是琴音取代了咒言,时间让她认清了现实。
乍然听到父皇的声音,尘封已久的黑色记忆掀起了波澜,她本能地感到畏惧。
李霄模仿明嘉帝的声音:“许嬷嬷卧病在床,朕想着你身边无人照应,许有不便,过来看看。”
叶静枫福身,言语疏离:“多谢父皇挂念,儿臣能够照顾自己,一切安好。”
李霄气笑了。
切菜差点切到手指,做饭不会生灶火,收衣服掉肚兜,如果他没有出现,叶静枫这会儿已经在井里了,她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还敢说一切安好?
叶静枫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可否命人帮儿臣把井绳捞上来?”
方才她想抓井绳,却突然被拉起来,井绳和水桶一起掉进井里,她自己是没办法捞上来,许嬷嬷不许她靠近水井,若是让许嬷嬷知道这件事,定会带病把水缸打满,父皇愿意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准,朕会安排人把井绳捞上来。”李霄问道:“还有别的需要吗?”
“多谢父皇,没有了。”叶静枫双眼空洞,面上恭顺。
她想要的信任,父皇不会给她。
李霄很是惊讶,按照现在的情况,这小瞎子怕是活不到那嬷嬷身子痊愈,他想听听小瞎子自己有什么想法,替她安排一下。
叶静枫的外祖周国公生前是朝中极少数愿意为李家说话的人,念及这份情谊,他会保小瞎子一命,遣人照顾她。
他猜测,她会向自己讨回晴澜宫,多找几个宫人伺候她,改善她的膳食,恢复从前的生活。
李家曾是叶家的臣子,叶静婷至今还以君主的姿态占着晴澜宫,晴澜宫不能还给叶静枫,除了自己的龙临宫,其他的宫殿可以任她挑选。
万万没想到,她一张口就把话头锁死了,像个无欲无求的姑子!
李霄环顾四周,这院子里莫不是还修了一间庵堂被他漏掉了,叶静枫这些年一直在修道,性情变化太大了。
他沉了一口气,道:“朕还有要事就先回去了。”
“恭送父皇。”
叶静枫听着面前的人阔步走向门外,随后另有一人从门而入,挪着小步来到井边,不多时便听到木桶落地的声音。
她由此推断,是一个太监把井绳连同木桶一起捞上来了。
李*太监*霄好人做到底,踮着脚跟走路,提着木桶往返数次,将厨房的水缸填满水。
叶静枫身上没有银子,又不好让办差的公公空手而归,从头上拔出一根珠钗抓在手里伸向李霄。
李霄双手接下,捏着嗓子:“谢公主赏赐。”
看着掌心里的东珠流苏银钗,他突然觉得哄骗小瞎子也是一种乐趣。
风里夹着一股子焦糊味,叶静枫惊呼:“糟了,粥糊了!”
说着,慌慌张张奔向厨房。
李霄跟上去:“让奴婢代劳吧。”
李霄掀开锅盖,从表面盛出两碗放到案台上,作为主仆二人的晚膳,将底部焦糊的部分刮下来,倒进泔水桶里。
一粒粥米溅到他食指上,他用舌尖舔进嘴巴里。
腥,苦,咸……
*
回到龙临宫,李霄避开人眼,将珠钗和肚兜放进一个匣子里收好,用过晚膳,挑灯批阅奏折。
葛舟尧捕捉到他唇角的弧度,道:“皇上今日心情很好。”
李霄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说叶静枫这些年的吃穿用度是从哪里来的?”
葛舟尧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圈,推测道:“应是那嬷嬷用财物从宫人手里换的,先皇后当年的嫁妆都在宫里头,只要钱给的足,宫人多吃一顿少吃一顿都不妨事。”
李霄再道:“那嬷嬷既然在外走动,定然知道外面的情况,为什么没有告诉叶静枫呢?”
那一声声父皇听进耳里,令他感到胸口闷堵。
“老奴哪里会知道……”葛舟尧讪讪道。
李霄道:“那就猜一下。”
“猜?”葛舟尧无措道:“老奴猜不到。”
李霄补充:“这是圣旨。”
“……”葛舟尧堆出菊花脸:“既然皇上有令,老奴就斗胆猜测一下,若是说错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他道:“叶静枫从八岁起就拘在那半间院子里,日子本就很难熬,前朝之事岂是她能扭转的,何必雪上加霜。”
李霄不再言语。
叶静枫眼不能视,想骗她很容易。
一日不知真相,她便一日以为亲人尚在,自己仍是尊贵的嫡公主,而不是父族母族俱灭的前朝遗孤。
如此看来,也不是坏事。
*
接下来的日子,李霄没有违背叶静枫的意愿,早膳前帮她瞧一眼灶火,晚膳前帮她将水缸打满水,顺手再帮她做些小事,类似捡筷子,捡勺子,擦掉黏在墙壁上的菜叶子,为此,得了不少赏赐。
珍珠,玛瑙,翡翠,金叶子……他命人找了一份先皇后的嫁妆单子,还真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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