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营中的医官领了命,入内帐为萧劭重新包扎了一下肩骨,之后出来禀报道:
“五皇子殿下福祉深厚,所幸没有伤到要害,肩胛处的错骨正位之后,休息半月便能痊愈。至于身上和脸上的伤口,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五皇子年纪尚小,只需按时敷用云芝露与珍珠粉,应是不会留疤的。”
程贵嫔略微松了口气,又问:“那公主呢?”
医官回想起阿渺的情况,心中不禁再度暗暗称奇,“公主殿下的手臂上有被石块砸中的瘀伤,但并不紧要,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伤情了。小人听说事发时,公主曾挡在五皇子的身前,所以也一度担心过她头部可能会有隐伤,不过仔细诊查之后,确定是没有问题的。”
程贵嫔怔忡片刻,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便好。”
内帐之中,手臂刚刚被涂了药的阿渺,放下衣袖,凑近榻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触了下萧劭肩头的绷带。
“是不是很疼?”
萧劭面色苍白,摇了摇头,“不疼。”
比起疼痛,他更觉得丢脸,觉得挫败、恼恨、愧疚……
回想起之前阿渺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幕,他沉默半晌,“以后再遇到那般危险的情况,千万别再意气用事。记得……一定先保住自己。”
阿渺垂了垂眼,“那五哥刚才,为何不自己骑了马走?你都不肯舍下我和阿娘、自己逃命,阿渺为何要逃?”
萧劭有些啼笑皆非,很想抬手拧一下阿渺软嘟嘟的脸颊,却又使不出力气。
“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留下又能做什么?哥哥是男儿,遇到危难,自当如此。”
阿渺噘了噘嘴。
六哥也是男的,还不是自己骑马走了……
心中虽是不同意哥哥的说法,却也不愿意跟受伤的他争辩。
两个孩子一卧一立着,彼此都有些兀自沉默起来。
阿渺迟疑了会儿,小声开口道:
“五哥,你心里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呀?”
她从小长在萧劭身边,对他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觉察得十分敏锐。刚才在马车上,萧劭的刹那怔忡、以及之后态度坚定地不想入营,都似乎在指向着某种隐忧。
而且刚才军医进帐来处理伤口的时候,萧劭几番开口问话,打听久居南疆的庆国公为何会突然回京,那军医答得敷衍含糊、只说是例行归京述职,那时阿渺瞧着五哥的脸色,就似乎越发的不好了……
萧劭望着阿渺,好半晌,最终却只是牵了牵嘴角,“没事的。”
之前在马车里,他听见了玄武营兵将之间的对话,说是在搜捕祈素教的人。
也就是说,当初那几人在流民中煽风点火的时候,玄武营的人就已经看到、或者听到了。
再由此推断,在灾民动手之前,庆国公的人马就极有可能已经埋伏在了近处。
可直到自己险些丧命,对方都选择按兵不动、不予施救……
萧劭在心中揣摩着各种可能的缘由。
庆国公陆元恒身上,那种谋定而后动的杀伐果绝,是他从未在自己父亲身上见过的。
那种近乎张扬而睥睨的力量,有些陌生甚至可怖,但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而言,又有些莫名的令人向往……
或许,陆元恒当时只是在等待时机,想要一举全歼、以防漏网之鱼?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打算出手相救。
若不是后来陆澂追逐着阿渺、也陷入了危险,玄武营的人根本就不会现身?
萧劭在心中百般思量,琢磨着不同答案所昭示的含义。
但在想明白缘由之前,他又不敢惊扰到母亲和妹妹,只能将心事压到自己一人身上。
阿渺直觉地感到了五哥的情绪变化,不肯放弃地追问道:
“真的没事?”
想起自己从前做的那个噩梦,不觉捏紧了小手,“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些愤怒而狂暴的流民,口口声声嚷着要杀进行宫、讨伐父皇,跟梦里那些士兵如出一辙,杀红了眼的要诛尽皇族中人……
还有那个庆国公……
虽然救下了自己和五哥,可杀起人来却毫不心软,不光让部属杀尽了那么多流民,还把他们的头全割了下来!
阿渺内心一阵惶恐,忍不住坐到榻沿上,攥着萧劭的一截衣袖,“五哥你说,我噩梦里的那些事,会不会……真的发生呀?”
萧劭沉默了一瞬,翻过手掌、覆住阿渺的小手。
“别怕。”
他嘴上安抚着,内心却又斟酌了半晌,最终下定决心,轻声对阿渺说道:
“你待会儿,让六弟带着禁军的林将军过来见我。记得要悄悄进来,不要惊动阿娘她们,可以做到吗?”
阿渺突然被哥哥“委以重任”,小小的心立刻充溢满了骄傲感和责任感,迅速抬起脑袋,认真点头,“嗯!”
这时,帐外的程贵嫔向医官问完了话,携着张姏姆匆匆走了进来。阿渺的乳母周氏,也领着婢女入内,将阿渺请至外帐、更换衣物。
外帐之中,设施简陋,周氏让宫婢去马车上取来了织锦毯,铺到地上,方才让几位嫔妃有了暂且歇息的地方。而素日养尊处优的嫔妃们,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一个个满面愁色、形容憔悴,各自的贴身侍女也杂乱忙碌着,替主子整理着衣裙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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