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抬眼微笑:“能做成这样, 肯定花了不少工夫吧?”
铁匠从她手里接过人偶,“花工夫倒不怕,就是这铁器很难铸得又坚又韧。我试过十来种不同法子调剂,都得不出想要状态,说到底,还是自己手艺不行!”
阿渺想起之前跟赵易讨论的银安阁宫墙之事, 若有所思。
待铁匠离开之后, 她对陆澂说道:“我原本还想着请他给我也做个人偶,就做成你帮我收着的那个布娃娃的模样……可没想到, 铸铁这么麻烦。”
陆澂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阿渺清澈的眼神,神色强抑淡然, 取过桌上人偶再细看了一下,开口道:“还好。”
雨势渐渐转弱。
两人起身, 向店主夫妇致谢告辞。
守在外面的护卫匆匆现身, 向陆澂低声禀报了几桩事宜。
阿渺见状道:“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没什么想买的了, 这就回去了。”
编排完那么丢脸的藉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再继续一直相处下去……
陆澂道:“我送你。”
阿渺道:“不用了, 你让护卫送我就好。”
陆澂沉默一瞬, “好。”
阿渺纠结了下,又道:“上巳节那天,你能不能……再陪我去一趟皇寺?”
陆澂看着她,“好。”
阿渺垂下眼, “那离京的事……以后再说?”
“嗯。”
她心头大石落地,戴上帷帽,敛衽告辞。
回到兰苑,已是傍晚时分。
阿渺换了衣裙,按惯例去探望祖母。
老太后进了些晚膳,正靠在引枕上阖目休息。阿渺询问了侍女几句日常,便乖巧地坐到祖母身边,一面为她捶敲四肢,一面不着痕迹地查看了一下老人的脉象。
太后睁开眼,昏花的视线依稀捕捉到阿渺的轮廓,幽幽问道:
“令露她,可好些了?”
阿渺手中的动作微顿了一瞬,随即继续,“好些了。”
为了不让太后担心,她瞒下了令露这几日不来问安的真实原因,只说是染了风寒。
太后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我眼睛虽然看不清了,可心还清楚。”
她毕竟是经历过四代皇朝的人,又在这兰苑里住了近十年,对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异常敏感。
令露突然病倒,身边服侍的人也被换掉,就连守卫走动的声音也愈发密集起来。
哪里只是染了风寒那般简单?
太后摸索着握住阿渺的手,叹息了一声。
“你们都长大了,不愿意说的事,祖母不会逼你们。就算说了,我这个老妇人,也帮不了什么忙。只是,你们若是受了委屈,心里难过,想找个人撒撒娇、哭上一场,别忘了还有我这个祖母。”
阿渺回握住太后的手,抑着喉间泛起的酸意,“嗯。”
她想不起已有多久,没能跟人说说心里的事了。
静默了片刻,她整肃好情绪,凑近太后,压声道:“祖母,我和二姐可能不久之后就要离京回北方了。”
她略去细节,将陆元恒有意北伐、以及陆澂答应送她们出京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太后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好,是以阿渺最初考虑到旅途颠簸、不敢冒险,可刚刚查看祖母脉象,又觉得似乎有所好转。
她继续道:“我看陆澂似乎是很有把握,若是能安排妥帖,也许祖母亦能一同出京。”顿了顿,“我自是不敢全信他,只要出了富阳关,便会另外安排人马接应,确保万无一失。”
太后却显然被陆澂相助的事震惊到,隔了半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陆家的男人,当真都是情种。”
阿渺连忙解释道:“他帮我,是因为小时候的情分,并没有别的念头。祖母也知道,他小时候在宫里很受欺负。所以,才会特别记得别人对他的好吧?”
她不是没被男孩喜欢过。
相比起安思远满嘴大胆的情话,陆澂沉默的就像一块石头,哪里看得出有爱慕她的心思?
不是吗?
应该,不是的……
太后却不踯躅于这样的小儿女情思。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情,总之他动了情,便不能在那个位子上坐得长久。”
她伸手抚了抚阿渺的头发,“祖母虽是一介妇人,但我的夫君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孙儿亦是皇帝。就连陆元恒,也是我的侄女婿。这世上,没有人比我看这个位置看得更清楚了。从前陆元恒为了给南疆的女人博取名分地位,不惜谋朝篡位,如今他儿子为了你,连家族的利益也不要了。我倒要留在建业里看看,他陆家还能在这帝京里活多长时日!”
阿渺抬起头,“祖母不走?”
太后摇头。
“你不用担心我,我一把老骨头了,没人会动我。就算将来他们拿我威胁劭儿,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你五哥跟陆家父子不同,他是个清醒的孩子。”
阿渺心里有些滋味难辨,缓缓趴到祖母的锦被上。
过了半天,轻声问道:
“祖母,一个人若想坐到那样的位子上,就真的一点儿私情都不能有吗?”
“若有,必惹祸端。哪怕一代不显,也会殃及子孙,总之不会长久。”
太后拍着孙女的肩头,“你看陆元恒,但凡他不独宠那个南疆女人,便不至于长子离心、次子离德,若是多纳几个侧室,多几个儿子,如今也不会落得没有选择。生在帝王家,便不能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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