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点阿渺,“所以公主也要及早为自己打算。主上虽然宠你,但皇族的婚事难免会牵扯到政治,你若有了心仪的对象,就一定要早些求得主上应允,才不会横生变故,懂吗?”
萧令露在皇寺住了几日,诸般情绪早已淡去,或者更确切地说,诸般情绪都已被掩饰得很好。
在皇室生活了近二十年,见识了那么多的生气浮沉,再多的棱角、也有被磨平的一天。从前差点被萧喜许给了痛恨她的安思远,后来又转配给暴虐乖张的豫王……相比起这两次,令露在心中试图开解自己,命运待她已是不薄,至少漠北民风开放,不会有人介意她曾经失身之事。
陪着她一起到皇寺的萧华音,也劝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好在那柔然王子看上去还算是个客气有礼之人,上次见着你时,也是很心悦的样子。”
令露小时候曾在风闾城住过,见识过北疆严苛的气候与环境,想到传闻中荒凉贫瘠的漠北,到底有些愁绪郁懑,试探着问华音道:“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柔然吧?你在建业嫁过玄武营的人,眼下京中世家自会避嫌,也难寻到合适的人家改嫁。”
“啊,那怎么行……”
华音被令露的提议吓到。
她和萧令露是有交情不假,但要让自己跟去那样蛮荒的地方、一生与蛮夷人为伍,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华音唯恐令露真生出了什么念头,启程回宫的路上,连马车也不敢再与令露同乘,找了个借口,先一步地回了宫。
令露心中恹恹,独自上了车舆,默然怨恨。
她在萧劭身边长大,虽谈不上亲密,但对其行事方式还是有所了解。虽然这桩婚事表面上看、是出于政治上的权衡,可令露就是觉得,五哥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多少有一种惩戒上次华音设计了阿渺的意味。
若真是那样的话,凭什么受连累的人只有自己?
她心中思绪纷杂,恍恍惚惚间,忽觉得脖子上突然一凉,人差点儿就要惊叫起来。
“别出声!”
一个蒙面男子从车厢座位下闪身而出,手持利剑,伸手捂住了令露的嘴。
“想活命,就让车在前面的西关巷停一下,帮我送几个人进宫,再带我们去见皇帝!听见没?”
令露浑身发抖,盯着那人眼睛,半晌,点了点头。
阿渺那日与程宝华聊天之后,愈加坚定了去向萧劭坦诚心意的打算,安排了宫侍随时在御湖附近守着,待萧劭一回寝宫,便着人来报。
这日傍晚,纯熙宫那边传来消息,说陛下回了寝殿。阿渺连忙传信给陆澂,带着他一同前去拜见萧劭。
两人到达纯熙宫外,通禀完毕,已是入夜。
侍从引领二人进到内殿,见萧劭刚换过衣物,缓带轻袍、玉簪束发,坐在案前,抬眼朝阿渺和陆澂看了眼,又极快移开。
阿渺上前见礼,“哥哥。”
“你来了。”
萧劭神色疏淡,垂眸轻掀着手中书函,示意侍从引二人入座。
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阿渺坐在萧劭对案,斟酌一番后,清了下喉咙,暗觑着哥哥神色,一面开口道:
“那个……这次能跟柔然人议和,是几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事!北疆少了战乱,今后百姓的生活会安宁许多吧?”
侍者奉上茶点等物,萧劭照例先将阿渺爱吃的东西挑了出来,令人送至她面前。
阿渺今夜的心思全然不在吃食上,见萧劭没接话,斟酌着想要再开口。
萧劭却缓缓抬起了眼,看向陆澂,“如今北疆的局势,你怎么看?”
阿渺高悬的一颗心,微微落下。
哥哥肯开口跟陆澂说话,便说明愿意作出让步了吧?
他知道她的心思,而如今陆澂也证明了忠心与诚意,哥哥他……终究是会顾念她的想法的吧?
阿渺举起茶盏,一面凑到唇畔浅啜,一面望向身旁的两个男子。
陆澂姿态端肃,眉宇清炤,“臣以为,以长久论,北疆二字理应不可再提。”
萧劭看着他,“何解?”
陆澂说道:“昔日我父亲以边将的身份谋朝篡位之事,想必陛下不愿再见其发生。短期来看,利用风闾城牵制柔然、或者沿用昔日玄武营以军治民的方法管理南疆,都不失为最有效率的选择。但长远来看,边将军权过重,终究是隐患。因此臣以为,与其一直让南疆和北疆与中原分治,不如直接采用郡县治,让百姓彻底融入到中原政权的治理之下,不再分彼此。”
萧劭问:“南北两疆的风土习俗与中原迥然不同,郡县治民,并不容易。”
“完全沿袭中原的郡县治,确实不易。但既然陛下如今能推行新政、启用平民,大可以同样的方式,擢选当地人才。”
陆澂语气徐徐,口音是他们都自小熟悉了的故乡轻柔,阿渺托着下巴凝视着他,也不知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萧劭听得专注,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微有游移,将阿渺的神情尽收眼底。
坐得这么近,看得这么清,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和那人,竟是如此相似。
那种贵族出身的闲适与坦然,与隐逸山林多年才养得出的平易洒脱,彼此既矛盾着、却又浑然天成地结合在一起,造就出独一无二的气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