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劭默然立在高处,俯瞰着宛如星河一般无边无际的连营,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飘荡在汪洋中的一艇孤舟,无所凭系、茫然落魄,不知何去何从……
过得片刻,高序匆匆而至,躬身奏道:
“陛下,斥候今日在江原城外捉到一名细作,是南朝阮贵妃身边名叫梅姑的那名婢女。”
时值战时,且主君亲临前线,斥候每日都例行会在进出江原的各条道路上巡察、设置关卡盘查。好巧不巧,今日领队的部将从前在长平行宫当过差、审过两年前去帮阮氏传话的梅姑,巡到通往军营方向的一道关卡时,恰遇到盘查的士兵对梅姑的身份起疑、将她拦了下来。部将听那妇人声音似曾相识,亲自上前掀了兜帽查看,发现竟还真是故人!
萧劭跟着高序,去到关押梅姑的营帐。
梅姑此时已被刑审了一番,狼狈憔悴,被侍卫摁跪至萧劭面前。
负责看押的武官禀奏道:“这妇人熬不住用刑,能招的都招了。”
原来那夜陆元恒与阮氏双双暴毙,盘砮城中乱作一团,梅姑趁着府中混乱,买通平日受过自己恩惠的府役,逃了出来。
她心中痛恨陆澂揭露下蛊之事、害死阮氏,想要报仇,却又没有接近对方的机会,想着陆澂投靠了齐国,迟早会北上,而自己也不敢继续滞留南疆,便一路北行到了江原城。
萧劭听完始末,抬手示意武官等人退了出去,审度地看了梅姑一会儿,缓缓问道:“你的意思是,凭你一人之力,就想要为主报仇?”
梅姑嘶着声道:“我虽不济,但豁出性命,未必没有机会。”
适才她受不住酷刑,二则自知难逃一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从前与阮氏对陆家人下蛊、以及后来被陆澂识破之事招了出来,只求痛快速死。
“当年我因体质特异,被族中长老选作了养蛊女,在我体内种下了极烈的皿蛊,将身体彻底转化成了能饲养虫蛊的器皿。那皿蛊,与普通虫蛊不同,无法离开宿主本身,但若宿主肯以自身血肉祭之,却能发挥出比普通蛊毒更大的威力。”
“是吗?”
萧劭后靠到座椅上,神色渐渐沉肃,“就算是青门雁云山的弟子,也杀得了?”
“当然!若是有懂得以法力驱蛊的人相助,化天地为蛊皿,就算是千军万马也杀得了!”
萧劭沉默住。
良久,吩咐高序:“去请智镜法师来。”
*
阿渺送出了给陆澂的信,想着再过几日两人就要在霰阳关相见,心中不觉有些难捱的激动。
南疆归降,解决了大齐一统天下的最后一道难题,也兑现了陆澂当日在五哥面前许下的承诺。等到两人再见面时……那不就……
阿渺心中又是欣悦又是惆怅,欣悦的是两人之间的阻碍算是从此清除了,惆怅的是,瞧着朝臣将领们的态度,将来反对她跟陆澂在一起的声音应该不可能完全消失。他俩若是继续留在朝中,必会给哥哥添麻烦,但若像之前计划的那样、离开中原,那就意味着要长久地跟亲人分别了……
阿渺在营帐中胡思乱想了数日,到了快要出发南下的日子,愈发地有些坐立不安。
这晚梳洗完毕,躺在榻上阖了眼,却迟迟无法入睡。
恍恍惚惚间,依稀感觉到有物体靠近时的微风振动,下意识地扬起眼帘,多年习武练就的身体反应、比思维更快地出了招。
“是我。”
榻前被她起身戳住了咽喉的男子,抬手迅速化解开阿渺的攻袭,后退了一步。
“是你?”
阿渺认出了柳千波的声音,翻身下榻,神情戒备。
站在她面前的,除了一身黑衣的柳千波,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阿渺的视线在那少年脸上略作停留,随即不觉怔然。
这人长得……竟很像自己。
柳千波循着阿渺的目光看了眼,介绍道:“他是你弟弟,单鸿。”
陌生的姐弟二人相望片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祈素教谋反失败之后,萧劭便下令在各地开启剿杀,还曾放出过关押殷六娘牢狱的假消息,诱杀了祈素教的最后几批精锐。
此时无论是单鸿看着阿渺、还是阿渺看着单鸿,心里都有难以逾越的隔阂。
三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阿渺微微侧转身,语气低冷:“你们是来劝我救殷六娘,还是又想来行刺我皇兄?若是前者,我上回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是后者,就算你二人的武功当世一流,也不可能在禁军层围的中军大帐得手!你们赶紧走吧!”
单鸿似乎被阿渺的冷漠刺到,欲言又止,却被柳千波制止住。
“如今祈素教覆灭已成定局,我南下救出单鸿,便打算带他离开中原,不再谋求什么王权霸业。来见你,一为告别,二也是有两件事想告诉你。”
柳千波说道:“第一件事,我也是刚知道不久……”他看了眼单鸿,“你母亲当初在凉州生出谋反之心,全因受了萧劭的算计,先是被打压、之后又被授意暗杀周孝义……”
阿渺冷冷截断他:“你们有没有谋反之意,自己心里清楚,不要把脏水泼到我哥哥身上!”
单鸿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你这人怎么黑白不分?你那哥哥派人送去密旨,要我娘杀了周孝义、再嫁祸给陆澂,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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