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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他早就知道第一秋的身份,但依然指着第一秋的鼻子怒骂,简直毫不留情。
    第一秋居然面不改色,他道:“晚辈既然放话,自有道理。前辈要在这里听吗?”
    苗耘之扫了一眼,见崖下闲杂人等众多,恐怕就算是说话,也多有不便。他挥挥手,道:“上来说话。”
    第一秋推起黄壤,随他沿路而上,不多时便进到白骨崖。入目先是一片药田,药草的清香四散开来,令人神清气爽。
    苗耘之一身儒衫,宽袍大袖,十分飘逸。他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很有些世外高人风范。
    “你这双腿能不能保得住,现在可以试试了!”他双手一背,冷哼。
    黄壤心中一凛,知道这老头极为认真了。她开始为第一秋的双腿担心,他要是没了腿,两个轮椅……也不知道谁推谁。
    在她身后,第一秋说:“一百多年前,前辈游历上京。今上久慕前辈盛名,特求一见。”第一秋的声音清澈如溪水。
    “今上……师问鱼?哼,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苗耘之道,随即又一脸不屑,嘲道:“师问鱼那个老东西,既无修炼的天赋,又耐不住问道之艰苦。凡人想要求长生,莫不是痴人说梦?!”
    第一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前辈当即嗤笑,说凡人皆有天命,异兽方能千年。闻听世间有虺蛇寿元无边,陛下欲求长生,何不取虺蛇之血重塑肉身,延年益寿?”
    苗耘之脸上讥嘲之色渐消,他皱眉,道:“这不过是一句戏言。那老东西难道听不出来我在嘲讽他吗?再者,虺蛇虽长寿,但其血中之毒,凡人焉能受得?”
    黄壤不知其中还有这事,听得认真。而第一秋的手按在她肩膀上,五指渐渐握紧。他轻声道:“前辈此言之后,今上命人万里搜寻,终于找到一条虺蛇。”
    “他、他……难道……”苗耘之悚然色变。
    “今上膝下,曾有皇子皇女一百八十余人。他命人抽去他们的血液,换上虺蛇之血。”第一秋语声平静,黄壤却能想到当时情境之惨烈。
    凡人换上蛇血,还是一条如此剧毒的异兽之血。这些人,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苗耘之的声音也变了:“活人注入虺蛇之血?”
    第一秋继续说:“不过十年之间,这一百八十余人已经只剩不足一半。又十年,剩十人。十人中九人畏光惧热,血毒发作时,个个半身化蛇、癫狂失智、不人不鬼。惟有一人,勉强还披着一张人皮。但是……也不会太久了。”
    说完,他伸出右手,缓缓挽起衣袖。黄壤看见他整个右臂,覆盖着青色的、密密麻麻的蛇鳞!
    “而这个人,正站在前辈面前。”第一秋语声平静,这些字字滴血的事,像是和他全无关系。他问苗耘之:“前辈自谕刚正,号医主药君,平生救人无数。若当初,不是您口出此言,今上岂会当真?”
    黄壤连思绪都无言,这是一个王朝百余年的血泪。百姓不幸,皇室之祸。
    面前,苗耘之所有的怒火都被压了下去。
    这些事他不曾亲眼得见,但他知道这有多可怕。如今的第一秋,已经贵为司天监监正,代表着朝廷在仙门中的身份地位。他言语优雅,步履从容。但是成元五年的他,又是如何绝望无助?
    “一言之失。”苗耘之走过来,抬起他的右臂仔细打量,半晌又叹了句,“一言之失啊。”
    第一秋收回右臂,放下衣袖,道:“从此,今上以我等血液供养自身,自以为觅得长生之术,更加恋栈权位。每年耗费大量钱款,炼制长生丹。我兄弟姐妹一百八十余人,王朝百余年山河不宁,前辈一句话便就此揭过了。”
    苗耘之长叹一声,道:“今日你来,是要老夫治愈你这血毒?”他又抬起第一秋的手臂,仔细看了一阵,道,“你且入内。”
    不料第一秋却轻撩衣摆,双膝触地,拱手拜道:“晚辈此来,确实想求前辈一件事。”他以额触地,郑重叩拜苗耘之:“吾友黄壤身中盘魂定骨针,求前辈解救!”
    啊……他竟然真是为自己求医。
    黄壤看见他跪在荒草碎石里,忽有一种伊人恩重,无以回报的感觉。
    这……是为何?她绞尽脑汁,真的想不起二人之间到底有何瓜葛。一百余年前的一次求亲,她拒绝得不留余地。从此以后,两人再无交集。
    如今他苦心求医,却不为解去自己身上蛇毒,反而相助一陌路女子。
    若说为了旧情,未免也太过荒唐。
    真是令人不解。
    苗耘之显然也愣住。他的目光落在黄壤身上,黄壤也注视着他。黄壤当然想被治愈,想得疯了心。可是第一秋难道不想解除血毒之苦吗?
    自己又哪里值得他这么做?
    “先进来吧。”苗耘之转身,头前领路。第一秋这才起身,他拍去衣上尘土,重又推起黄壤,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他在身后,黄壤看不见他的脸。
    她只知道,成元五年,她拒绝了第一秋的求亲,于初冬时节嫁给谢红尘,成为仙门第一宗的宗主夫人。而那一年的第一秋,被注入虺蛇之血,眼睁睁地看自己兄弟姐妹一一惨死在眼前。
    当时的少年,已经模糊成一个影子。黄壤甚至记不清那时候他的脸。
    而百年之后,他在旧人面前提及前事,却是如此这般的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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