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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页
    黄壤也没有问。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被牵绊的人。若是问东问西,只怕他不耐烦。
    黄壤孤身嫁入仙宗,出身又低微,没有家世可倚仗,周围又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唯一识得的夫君默不作声地下了山。她独自留在那座孤台,每日里做些小食糕点,去拜会仙宗的同门。
    她脱下喜服,那些弟子也不识得她。她只得面带微笑,满仙宗找人搭话,记住他们每一个人,也尽量让他们记住自己。
    仙宗弟子真是多,从外门到内门,从长辈到晚辈。有些岁数与外貌不相似,她一个不慎,便错了称呼,坏了辈分。
    几次受挫之后,她满心颓唐,躲在祈露台,开始不想出门。
    但她知道这是不行的。她将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记录成册,认真记下他们的身份、性情和喜好。
    渐渐的,她很少再出错。
    谢红尘外出游历三个月,在各处诛魔镇邪,其功德盖世,世人传扬。
    而等他回到仙宗时,黄壤已经能够认出仙宗每一个人。
    她用尽全力,完美掩藏自己“仙茶镇土妖”“黄墅之女”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她浅浅含笑,成为了近乎完美的宗主夫人,面对游历归来的夫君,没有一个字的埋怨。
    而如今梦里,谢红尘又出外游历了。
    黄壤很忙,她每天晚上满脸苦闷地练功,白天就去祈露台开田。当土壤调理妥当,可以育种时,黄壤便要考虑第一个培育的良种。
    真要说来,肯定要培育念君安,这样虚情假义之花,最适合开在这里了。
    然而黄壤想了想,却选择了另一个品种。
    上京皇宫,圆融塔。
    李禄以前去看第一秋,只带公文。现在过去,他还得带几片桃树叶或者桑叶——喂那只洋辣子。那洋辣子命大,尽管裘圣白每日都威胁着要踩死它,它却仍然越长越肥。
    如今已经是一条心宽体胖的洋辣子了。
    李禄进去的时候,裘圣白拦住了他。
    他悄悄看向囚室,只见第一秋面朝墙壁,他背影仍然浮肿,耳后青筋爆起,看上去十分骇人。李禄见之心惊,只得问:“这又是怎么了?”
    裘圣白翻看着医案,说:“监正的身体与虺蛇毒融合得很好,我便为他换了一点血。”
    “换、换血?”李禄连舌头都不听使唤。
    裘圣白说:“要改变体质,自然要换血。”
    李禄再次看向囚室里那个人,稳重如他,也是暴怒:“他年不过十九,又不曾修仙,如何受得了虺蛇之血?!陛下若有需要,何不以我等……”
    裘圣白叹了一口气,不待他说完,便道:“李监副!虺蛇之血如此宝贵,乃是陛下恩泽。”
    李禄知道他是怕自己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但他一口气闷在心口,堵得难受。他说:“这样的恩泽……这样的恩泽……”
    裘圣白忙道:“李监副!”
    李禄只好不再说话。他隔着栅栏,看见那只洋辣子趴在双蛇果树上,于是将桑叶和桃树叶塞给了它。那虫子抱着嫩叶,吃得十分欢快。
    李禄蹲在地上,从这里看过去,囚室里的第一秋如同被吹了气,浮肿得可怕。因为根本坐不下去,他只能躺或者站。他选择了站着。
    他一直没有回头,不知道能不能听见外面的对话。
    李禄鼻子微酸,他有心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是那些词句到了嘴边,却又是那么无力苍白。
    如果是十姑娘在,她会说些什么?
    李禄突然这么想。这种念头一起,他真想再度前往玉壶仙宗,去寻黄壤。可毕竟玉壶仙宗并不待见司天监,黄壤如今是谢红尘的嫡传弟子。他若频频去寻,恐怕反倒让她被师门训斥猜忌。
    晚间,李禄回到司天监,突然收到一封信件。
    司天监往来信件很多,但是会直接寄给他的,可谓是寥寥无几。
    李禄拆开,顿时连心跳都加速——里面又套了一个信封,上面笔迹清丽,写着——第一秋启。
    是黄壤写给监正的信!
    李禄简直比收到平生第一封情书更加激动。这姑娘真是聪明至极,她若直接寄给监正大人,这信旁人根本不敢拆,只能为他先压着。
    但寄给自己,却能立刻处理。
    李禄左顾右瞧,最后悄悄选了个没人的角落,作贼一样偷看这封信的信封。
    甚至忍不住对光照了一照——要是里面能有什么肉麻的情话,那就太好了。
    他暗自期待,又不敢私拆,只得揣进怀里,急不可耐地等待明日到来。
    次日,宫门刚刚开启,李禄赶紧入宫送信。
    圆融塔里,第一秋仍然没有转身。李禄隔着栅栏,说:“监正,十姑娘给您寄了一封信。下官没敢私拆,这便急急给您送来。”
    室内,第一秋一动不动,李禄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心知第一秋并不愿让人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只好道:“信已送到,下官这便离开了。”
    第一秋仍是没有说话,一直等到他走远,他余光终于还是扫过了那封信。
    裘圣白就坐在圆融塔地下一层的入口处,见状道:“你若不看,老夫就替你念了。”
    第一秋这才吃力地走过去,可他身躯格外庞大,根本蹲不下来。裘圣白将信递到他手上,他双手颤抖,笨拙着拆开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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