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中,有人向此而来。
谢红尘收回了视线,于是那一树火红也在他瞳孔中消散凋落。他注视雪中,只见第一秋推着一个人,向此而来。
推着?
是的。他推着轮椅,轮椅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风吹雪摇,伞不遮寒。
所以第一秋走得很快。
片刻之后,他推着轮椅上的女子,进入了花厅。谢红尘疾步跟过去——那当然就是黄壤。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黑色纱裙,裙摆蓬松,繁复而华美。而纱上以碎珠镶花,花呈六角,正似飞雪。很衬今日的天气。
她发髻也梳得整齐,头上斜别了一把扇形的发梳,发梳亦满镶珍珠。
似乎怕冷,她外面披了黑色的披风,披风的系带是一尾白玉流苏。如今她纤细而修长的手轻轻按在这流苏系带之上,连指甲上也缀珠作画。
全身上下,精致华美到虚假。
可谢红尘万万不曾想,会看到这样一个她。
她端坐在轮椅上,散碎的雪花在她鬓发间融化。她五官依旧精巧,美貌近妖。可眼中却无神,像是失去了灵魂。
谢红尘行至她面前,就算第一场梦中,黄壤对他说了那些奇怪的话,就算他在山腹密室里,发现了可疑的痕迹。
就算他对这一切已经将信将疑,可他还是没有想到,如今的黄壤,会是这样。
他想过这也许是黄壤惹他伤心的一个局。
也考虑过朝廷利用黄壤,打击玉壶仙宗。
或者黄壤早就另有所爱,投向了第一秋。
还是她本就是师问鱼的一个棋子,从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一场骗局。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相见。
他蹲下来,抬手触摸黄壤发间的时候,指腹传来尖锐的触感。那一刻,这位第一剑仙的手终于颤抖。
——他知道那是什么,身为玉壶仙宗的宗主,他比谁都清楚。
“阿壤?”这两个字出口,似乎也被凛冬所冻,气息颤抖。
第一秋将暖盆移过来,放到黄壤脚边,说:“谢宗主想问什么,便赶紧问吧。”他轻轻拂去黄壤发间融化的水珠,笑着说:“毕竟她如今……娇气得很。这样的天气,原也是不愿出来见客的。”
可是,谢红尘又还能问什么?
百年情爱是真,身受酷刑是真,十年幽囚也是真。
只是时过境迁,相顾无言。
谢红尘想要握住黄壤的手,但第一秋很快挡住了。他将黄壤的轮椅稍微往后挪一挪,说:“谢宗主可能不知,凡世男女之防甚重。这般行径,十分失礼。”
谢红尘深深吸气,平定一切升腾翻涌的心绪。他努力让自己语声沉静:“我要将她带回去。”
“带回去?”第一秋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问:“然后呢?交给谢灵璧?”
谢红尘怔住,监正大人终于笑出声来,接着问:“或者,让她普告仙门,还谢灵璧以清白?”
“清白”二字,他说得犹重,俨然已是耻笑之状。
谢红尘怒道:“第一秋,她是我妻子!”
可随即,第一秋道:“早就不是了。”说完,他轻轻抚顺黄壤的长发,“谢红尘,就算是当年仙茶镇,她错了一次,也没有一辈为你所有的道理。”
“错了一次?”谢红尘冷笑,宽和如他,言辞也变得尖锐,“你凭什么代她说话?凭什么代她抉择?凭什么替她断对错?”
第一秋将手轻轻按在黄壤肩头,他与谢红尘对视,寸步不让:“凭梦中百年,她应我所求,答应嫁我为妻。”
谢红尘血脉凝滞,脚步微错,后退了一步。
“南柯一梦,也能当真?”谢红尘冷笑,忽而道:“第一秋,今日,我非要带她离开不可。”谢红尘为人一向温和,世人皆极少见他强硬之姿。而今他心剑在手,轻声说:“谁也不能阻止。”
“那就一决高下啊。”监正大人毫不示弱,甚至还嘲讽了一句:“第一剑仙。”
若要交手,势必不能在花厅。
谢红尘与第一秋心有默契,一并退至庭中。
风雪呼啸,一白一紫于长风之中对恃,顷刻之间,落雪锋利如刀。
谢红尘手中心剑光耀天地,而第一秋手上重新泛起青碧色的蛇鳞。一团毒雾将他环绕,雪落其上,滋滋有声。这阵势,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不好了。
果然,谢红尘一剑斩落,清光如电,开天劈地一般。
而第一秋因梦中狂卷了百年,对玉壶仙宗的招式了如指掌。他以毒雾抵挡这一剑之势,随后指爪如钩,回击来敌。众人耳中只听得剑与指爪相击,眼中全是残影。
黄壤面对中庭,端得是干着急。
她不愿庭中人分出胜负,主要是担心第一秋打不过。
谢红尘虽然可恶,但绝非浪得虚名。
第一秋与他相比,确实乃后生晚辈,何况又是个手艺人。恐怕修为之上,就会异常吃亏。
而庭中,监正大人当然不会硬拼。
既然应了战,自是要全力相争。谢红尘厉害,他不是不知道。
司天监这群杂鱼就算了,反正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可阿壤就在厅中,这要是被摁在地上打了个满地找牙……
真是想想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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