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马屁先拍。
然而,息老爷子显然不吃这一套。他闻言笑道:“监正过誉了。只是老夫这边,也遇到一件难事,一时无法分神培育良种。”
“哦?”第一秋挑眉,道,“息老爷子请讲。”
息老爷子盘玩着提珠,好半天才徐徐道:“近几年,良种售卖十分艰难,我也听到不少育种师都在抱怨。一些破坏行规之事,只能供某些暗处小人沽名钓誉。但其实,对良种远景,十分不利。朝廷还是应该管管。”
他这话说得隐晦,第一秋微怔,心里渐渐有了一个不祥的猜想。
“息老爷子是指……”他不动声色,轻声试探。
息老爷子缓缓放下手中杯盏,露出一副长者的慈爱之状,道:“也是随便说说。监正莫要往心里去。我老爷子岁数大了,见不得不守规矩的人或事。难免啰嗦。丰儿……你陪监正大人多坐坐,待会儿就请监正大人留在家中,多喝几杯。”他转头吩咐自己的长子息丰,“你们都是年轻人,在一起也活络些。我就不掺和了。”
他一番话,点到为止,意图却异常分明。
第一秋虽然年幼,但毕竟出身皇室,这样的话,他怎么可能听不懂?
息老爷子想来是知道了第三梦的事,要求朝廷出手整治。
第一秋陪着息丰喝了一顿酒,息丰倒是热情周到,全不提方才息老爷子的话。当然了,也不提培育良种抗旱之事。
息家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了。
第一秋吃过饭出来,等候在偏厅的李禄和鲍武连忙迎上来。
“监正,谈得如何?”李禄跟在他身后,小声问。
第一秋心事重重,半晌,他终于道:“他想对付第三梦。”
“什、什么?”鲍武微怔,他抓了抓头,“息老爷子?为何?第三梦先生虽颇有人气,但毕竟良种只卖散户平民。息家这样的身份地位,为何同他为难?”
他想不明白。
还是李禄解释道:“因为息家每年也有大量的良种,会流入黑市。这些良种,往往会卖出比官价高得多的价格。而第三梦先生平价售种,平民散户不再同黑市交易。他自然也断了一条财路。”
鲍武惊呆:“息家?息壤一族的主支嫡系!他们还需要赚这点钱?”
第一秋说:“不止息家,几乎所有育种世家,都会赚这笔钱。”
鲍武似懂非懂,半晌问:“那不是在喝散户平民的血吗?”
第一秋没有再说话。
鲍武是个武痴,他这样单纯的人,自然想不透其中关窍。
本禄倒是耐心解释道:“这不仅是一笔收入,也是育种师处理残次品的途径。否则那些劣质的良种,卖给谁去?”
鲍武一脸不敢置信:“劣种也要出售,那百姓明年收成如何保障?”
“要不怎么叫黑市呢?”李禄叹道,“好歹总是胜过一般粮种。还有,育种师的身份阶级根深蒂固。如果一个专卖散户贱民的育种师能够培育出优于绝大部分育种师的良种,还因此有了人气和民望,那其他育种师算什么?”
鲍武听得头皮发麻,李禄道:“真是想不到,育种师对第三梦先生已经如此忌惮。监正意下如何?”
第一秋脸色已经十分阴沉,闻言道:“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先生。”
李禄点点头,道:“可惜第三梦先生仙踪难觅,否则我们还可以向他求助。他若肯培育良种,此事也能逢刃而解。”
第一秋深深叹气,道:“说得是。可先生终究是下落不明,如何能请得他出手相助呢?”
“哎呀!”旁边鲍武不耐烦地道,“依我老鲍看,那第三梦先生也是心忧天下之人。只要他得知监正大人是替万民求良种,定会相助。不如我们就在上京城中贴满告示,求他老人家现身!”
“也是个办法。”李禄点头。
第一秋总觉哪里不对,但终究也没阻止——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果然,一回到上京,司天监立刻张贴出告示。
万民围观,发现这是一张朝廷写给第三梦先生的书信。
信中表明为应对明年旱情,求第三梦先生出手相助。
这样公之于众的书信,一共一百余张。分贴在上京城里里外外。
而其中每一张,都由第一秋亲笔书写。
“这是对第三梦先生的尊重。”监正大人落笔郑重,“他值得。”
公开信贴出去,万民沸腾。
第三梦先生,由暗转明。
先时,他只是一位隐于市井,默默培育良种卖给散户的育种师。
虽然许多散户知他技艺高明,也暗自传扬,但毕竟只是一个游散的育种师,全无师承或来历。
可如今,朝廷公然抛出橄榄枝。
民心怎能不沸腾?
百姓议论纷纷,谁不想见一见这位先生?
可也有许多人担忧。
第三梦先生这样做,冒了多大的风险。恐怕这些散户比朝廷明白许多。
往年黑市的粮种是什么价?如今从第三梦先生这里买良种又是什么价?
他们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也有百姓日夜守在公告信之下,呼喊第三梦先生千万不要露面。
甚至次日,所有公告信全部被涂改或者撕毁。
百姓们开始质疑朝廷的动机,因为有人传言,监正大人拜访息家之后,就设计想要诓出第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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