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盯着桌案。
那只洋辣子慢悠悠地爬过来,在他的视线里扭来扭去。
忽然,李禄赶过来,道:“监正,阿壤姑娘刚才突然离开了,而且用了传送符,看来是有急事。”
第一秋淡淡地应了一声,假作漠不关心。
然而,李禄还是看出了端倪。
书房里的第一秋,说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一直以来强撑着朝廷的威严、皇室的体面,作出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
可现在,他神情之间,有难以掩饰的恐慌。
是的,恐慌到失措。
李禄问:“监正跟阿壤姑娘……吵架了?”
第一秋伸出手指,戳了戳桌案上的洋辣子,忽而道:“谢红尘去了如意剑宗,向她求亲。所以……她急着回去了。”
话里之失落,令人神伤。
李禄道:“所以,监正大人便放她走了?”
第一秋笑得自嘲,“不然呢?”
李禄道:“监正从未试着挽留过吗?”
“挽留?”第一秋抬起头。李禄同他对视,道:“监正一次也没有挽留过吗?”
第一秋沉默。
他没有。
“我有什么资格挽留?”他垂下目光,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那可是谢红尘。”
李禄说:“可如果挽留,可能就有一线希望。倘若真有这一线希望,阿壤姑娘愿意为您留下。您会愿意舍弃自尊,多说这一句话吗?”
监正大人想了一阵,忽而起身,捏碎一张传送符,消失在书房之中!
如意剑宗。
谢红尘与何惜金品茶闲聊,何惜金其实不愿意此事传出去。
但是玉壶仙宗的一举一动,仙门注目,实在无法低调。
黄壤进来时,如一团浅金色的暖阳。
谢宗主几乎下意识站起身来,他向黄壤微笑,道:“阿壤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黄壤想起上次相遇,那还是在第一秋的封邑之中,她全身湿透,露出……
呃,算了,还是不要回想了。
她盈盈一福,道:“谢宗主,上次救命之恩,尚不及言谢。真是失礼。”
不知为何,好像在谢红尘面前,她总是习惯性地端庄得体。
何惜金看了一眼黄壤,道:“阿、阿、阿壤……”这一次,他要说的话很长。
屈曼英跟着黄壤进来,见何惜金言语艰难,只得接着话头道:“谢宗主,阿壤这孩子,这些年一直在司天监学艺,闲散惯了。没规没矩,让您见笑了。”
“阿壤姑娘善良率真,本宗主并不会见怪。”谢红尘望向黄壤,道:“自上次玉壶仙宗一别,谢某对阿壤姑娘一直十分惦念。今日前来如意剑宗,意在上门提亲,求娶阿壤姑娘为妻。不知阿壤姑娘意下如何?”
仙门求亲,也不比凡间。
他这般上门,已经可算正式。
所以紧接着,谢宗主又道:“若阿壤姑娘应允,谢某不日便央人上门保媒。”
保媒?
黄壤微怔,梦外她跟谢红尘成亲之事,并无人保媒。
原来,他并不是不懂这些,也不是不够细心。
说到底,只是轻视罢了。
也是,能够有资格为谢红尘的亲事保媒的,只怕是仇彩令之流。
黄墅那样的门庭,怎配这样的人物踏足?
说到底,也是我不配。
黄壤在心中耸耸肩,这么多年,早想开了。
她笑着道:“承蒙谢宗主垂青,阿壤……”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外面有人道:“等一等!”
黄壤愣住,不止是她,所有人都愣住。
外面的人闯进来,身后还跟着如意剑宗的护卫弟子!
何惜金皱眉,一眼看清来人,更是不解:“怎、怎么么回回、回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监正第一秋!
他几步闯入正厅,行若疾风般来到黄壤面前。
“等一等!”他方才显然走得甚急,如今连呼吸都带着喘息。
黄壤莫名其妙,问:“你来作甚?”
监正大人满面通红,好半天,似乎下定决心,他把心一横,眼睛一闭,屈膝跪在黄壤面前。
!黄壤被唬得后退一步,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了?”
监正大人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听,他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黄壤,之前的话,我说得不对。方才我来时,李禄问,如果我出言挽留,或许还有一线机会。他问我愿不愿意挽留一句。”
年轻的殿下,或许从未这般低微,他声线颤抖,好半天道:“我问过我自己,我愿意。不仅愿意,我可以做任何事,求这一线机会。阿壤,不要嫁给他。或者,晚点再嫁给他。我想请求一些时间。一年也好,两年也罢。请……给我一点时间。”
说完这些,他低下头,等待黄壤的回话,也像在等待最后的判决。
何惜金夫妇惊在当场,谢宗主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黄壤站在他面前,过了许久,她伸手把他扶起来。
狗东西,原来你这么一个人,也会低头啊。
她笑盈盈地抬起头,对谢红尘道:“我来得匆忙,不及向他解释。真是让宗主见笑了。”她轻轻巧巧一句话,谢红尘心头泛起阴云。
他当然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远近寒温、亲疏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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