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回身关上了舱门。
小船随水飘流,几番晃动浮沉。
监正大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一连看了好几遍,最后也没能给出一个答案。
他目之所见,皆是桃源仙乡。一时之间神魂飘然,似乎混融于水,不知身在何方。
而黄壤听着耳边的水声,那流水潺潺,穿过了她百年的时光。
视线里晃动的船舱、起伏的脊背,宛如这一生最热烈的一切。
“第一秋,这场梦,我们不再苏醒了,好不好?”她语声破碎缠绵。
而第一秋没有回答,他鼻音深重,汗滴如雨,根本无从作答。
玉壶仙宗,罗浮殿。
谢灵璧盘坐于榻上,他手捧一个鼻烟壶。细长的壶柄里,黑烟一股一股涌出来。他尽数吸收,在他脑后,一片黑雾缓缓升腾,化作骷髅之状,獠牙外露,似乎想要撕扯能够触碰的一切。
骷髅一化二,二化三,在黑雾中挣扎。
而鼻烟壶中的黑烟渐渐耗尽。
谢灵璧猛地睁开眼睛,那黑雾便消失殆尽。
他举起手中玉壶,猛地砸落在地。只听砰然一声响,碎玉四溅。
门外并无弟子敢入内,他一手掀翻了床上矮几。
“真是一副没用的皮囊!”他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语声中全是嫌恶!
墙上,洞世之目中,谢红尘正自山外而外。
他根骨之灵秀,不仅在剑势,也在举手投足。他一步一步,如踏清风,衣袂生辉。
谢灵璧伸出手,隔着洞世之目投射的影像轻轻触摸他,许久才喃喃道:“还是你好。还是你好。红尘,为师真是……爱极了你这躯体啊。”
而洞世之目所摄之处,谢红尘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
——黄壤成亲了。
跟师问鱼之子。
想不到这一生,竟然真有女子会拒绝自己。此刻她在做什么?
她说梦中,与我曾有百年师徒之缘,是否真有此事?
若有,不可思议。若无,心剑何来?
他脚步如有灵识,一路来到罗浮殿。尚未通禀,里面就传来声音:“进来。”
谢红尘举步入内,与谢灵璧相对而坐。
谢灵璧问:“那丫头心剑来处,查得如何?”
谢红尘道:“她只推说梦中奇遇,不肯实话实说。”
“梦中奇遇!”谢灵璧冷哼,“若她不能交待功法来处,便以偷窃宗门上法,治其之罪!”
“治罪?”谢红尘心中陡然一沉。
谢灵璧冷笑:“不然呢?偷师窃艺,玉壶仙宗难道没有宗规吗?”
“有。”谢红尘犹疑,道,“偷师窃艺者,当废其功体,剔其灵根。令其永世不得再入仙门。”
“那你还犹豫什么?”谢灵璧道,“还不速去?!”
谢红尘道:“可她如今,毕竟是朝廷司学。恐怕师问鱼……”
“师问鱼!”谢灵璧一听到这三个字,声量都提高了不少:“笑话!我玉壶仙宗执行宗规,几时要问过他?”
谢红尘只得道:“是。”
第104章 凶宅
上京,内城。
黄壤和第一秋消失了一天一夜——主要是一个不留神,船飘远了。咳。
第一秋驱着小船回到上京时,黄壤还在补瞌睡。
“你且睡着,我去城西看宅子。”第一秋道。
黄壤睡得迷糊,也没听见他说什么,胡乱地应了一声。
第一秋轻抚她额间散落的碎发,道:“船中有防守结界,你莫要下船,知道吗?”
黄壤嗯了一声,监正见她睡得昏沉,也舍不得再吵她,便离船而去。
黄壤醒来的时候,船外等着一个人。
她打开船舱门,好半天才相信自己的眼睛:“谢宗主?”
——你可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啊!
谢红尘在船外,等候了不知道多久。此时见到黄壤,他微微侧过身,道:“阿壤姑娘终于醒了。”
咳。黄壤猛地缩回船舱,开始整理鬓发和衣裳。
——夫君面前尚能无状,但在前夫面前,必须仪容光鲜好吗!
半晌,她重出船舱,随手收了这小船。
谢红尘这才道:“玉壶仙宗有宗规,私自偷师学艺者,须废其功体。长老们,恐怕不会接受你梦中学艺的说法。”
他这么一说,黄壤便心中有数了。
她说:“是灵璧老祖派宗主过来,执行宗规的。对不对?”
谢红尘道:“师父确有此意。但……我自然也要查清真相。”
“宗主想要了解真相,那便再好不过了。”黄壤下了小船,道:“我正好有一个真相,是谢宗主亟须了解的。”
谢红尘眸光闪动,而黄壤一言惊人:“谢宗主的身世,并不像灵璧老祖所说!”
“什么?”谢红尘万不料她会说出这话,顿时皱眉。
黄壤在他下一句话出口之前立刻阻道:“谢宗主且听我说。据灵璧老祖所言,您祖藉紫桐郡,在二百三十六年前岁末寒冬时被逃难的父母丢弃在玉壶仙宗山门之外,是否?”
谢红尘的身世,不是什么秘密。
似他这般的天纵奇才,哪怕一点微末小事,也会受尽关注。
是以,他的生辰、乃至父母、家乡,在后来都被查得仔仔细细。
谢红尘出自紫桐郡,生于正月初一。同年五月,紫桐郡闹水灾,其父母带着他逃难。及至年底,其父病死。其母实在无以果腹,只得将不满一岁的他丢弃在玉壶仙宗山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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