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看上去很是英雄。
然而话落之后,他又低声抱怨:“我娘也真是,什么也不交待。我当她是娘亲,她当我是蠢虫。”
说完,他拾起息音掉落在地的腰刀,那刀尾尚有一根红绸。于是它锋刃上的血也就不再可怖。
黄洋将刀抵在喉头,又看了一眼第一秋,半天说:“我走了。”想了想,补了句,“别难过了。”
话落,刀锋入肉,鲜血如泉。
人群中,渐渐有复生者开始告别。
第一秋回过头,眼神寒冷如冰:“李禄、鲍武。”
“在!”二人出列。
第一秋字字冰冷,道:“为诸位义士准备送行酒。”
送行酒之物,自然不必过多解释。司天监早有许多毒酒,可令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并不会受苦。李禄应声之后,立刻前去准备。
苗耘之和裘圣白在很短时间内,便熬制出了汤药。
李禄将所有复生者集结至一处,众人身边,许多亲友垂泪相别。
白虎司的差役将汤药送上去,这汤药居然并不苦,其中还有一丝甘甜。
身后传来亲人呼唤,人群痛哭。第一秋蹲下来,一粒一粒,捡拾地上的黄沙。土妖死去之后,其沙也失了光泽。如今它们颗粒黯淡,哪还有半分息壤之神采?
第一秋将这米粒大小的黄沙拾进一个小木盒里,脸上的漠然像是成了一副面具。
谢红尘与他一粒一粒,将黄壤所化的尘沙全部拾起。
夕阳坠入天边的沉沉雾蔼里,视线开始变得昏暗不清。
那些哭喊在无尽暮色之中,也渐渐沙哑低沉下去。
人间一夜未眠。
次日,司天监还在登记复生者。
苗耘之、裘圣白等人仍在熬药。因为复生者陆续死去,天道秩序的修复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尘沙在减少,甚至有些草叶,已经可见新绿。
这么一点点绿色,已经可以给人以无限希望。
玉壶仙宗诸位长老要求将圆融塔带回仙宗。但这决定很快就遭到何惜金等人的反对。
“圆、圆圆……”何惜金吃力地道。
张疏酒忙说:“圆融塔此物祸世太深,绝不可留。应该于此当众销毁,以绝后患!”
何惜金紧跟着表态:“对!”
仇彩令等人也知道此物带来的灾祸,但这魔塔,毕竟是太惊世骇俗了。
他道:“此塔构造精妙,若我等能苦心钻研,去其魔性,说不定……”
长生不死、重建天道,这样的诱惑,几人能抵御?
然而,他话音未落,谢红尘便道:“此塔以太多血泪铸就,不祥之物,留之无益。何掌门等人顾虑有理。吾意,当众销毁。”
他既然发了话,仇彩令等人便也只好收起小心思。长老康雪桐道:“既然如此,就依宗主所言。”
诸位仙门领袖再不犹豫,众人齐齐聚力,同时攻向圆融塔。
一时之间,光影缭乱、声若雷霆。
这魔塔失了主人掌控,再无还手之力。
在诸人全力攻击中,它轰然一声倾塌。金色的塔身里,但见白骨累累。而无数黑雾,也终于冲破了禁锢。黑气直冲云霄,激起狂风惊雷,内中又带着无数的哀鸣与低泣。
谢红尘站在魔塔的废墟里,心中悲意如潮,几乎将他淹没。
这是他父亲唯一的遗物,他因此而死,又引动了后来人的贪念。他应该憎恶诛邪,可若不是这一场邪恶,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踏过脚下白骨,过了许久,道:“绍冲何在?”
谢绍冲匆忙过来,道:“宗主。”
谢红尘道:“收敛白骨,另寻一地,将其全部安葬。”
谢绍冲应了一声,带着手下弟子,开始捡拾一地白骨。
谢红尘没有过多停留,如今宗里多位长老重伤,谢灵璧所为更是震惊仙门。他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甚至无暇悲伤。
他扫过角落,那里正躺着谢灵璧的尸身。
也不知是谁暗下毒手,他身上被割得没有一块好肉。
“带上我师父,返回仙宗。”他回身,扶起身受得伤、功力全失的仇彩令。
仇彩令沉声道:“谢灵璧狼子野心,宗主以后不必再称他为师了。”
谢红尘淡淡道:“即使他十恶不赦,吾又岂能因此而否其教养之恩?”
“宗主真是……太过心慈。”仇彩令也是无法,只得看着聂青蓝上前,收殓了谢灵璧的尸骨。
玉壶仙宗的人一撤离,仙门其他人便也只能相继离去。
——司天监有能力善后,他们所有人对此都毫不怀疑。
果然,第一秋也并没有让人失望。
第一批复生者自绝之后,朝廷已经将所有复生者全部登记在册。于是官府开始劝说第二批复生者。再之后,逼迫第三批,最后捕杀第四批。
第一秋以雷霆手腕,很快将此事平息。
剩余两三个漏网之鱼,已经不足以影响天道。
很快,世界被重新修复,时间像一剂良药,抹平万物疮疤与苦痛。
四梦中事,被百姓又谈论了很久很久。
众人都说,司天监监正第一秋,是个铁面无情的人物。
甚至有传言道,第三梦先生其实并不用死。她虽受盘魂定骨针之刑,却不是复生者。她何必当众自绝?不过是第一秋权臣心术,以此相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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