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无量不由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看着杨宝宁,“正是下官。”
杨宝宁咬了咬牙,“你也知道你还是个小小的县令吗?就让本官在这样的破屋子里,跟这么多泥腿……”杨宝宁话说到一半时,终于想起来当着这么多县里的百姓说什么泥腿子不太好,停了片刻,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和蔼可亲:“跟这么多百姓拥挤在一块儿,这怎么能做事?”
钱无量一板一眼回答道:“此屋不漏风不漏雨,大人如何不能办公?”
这话把杨宝宁给堵住了,有桌子有椅子,怎么就不能干活了?这话听起来是这样没错,但杨家的少爷哪里在这样吵嚷的环境中办公?再怎么的也应该是有一方清净之地,焚香洒扫吧?
眼下的境况让杨宝宁心里万分不舒坦,他便越是看钱无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只想揪住钱无量的错处,好好整顿一番。
“钱大人对九曲县的伤亡人数可有统计?”杨宝宁坐在位置上,开口问。
他已经想好了,像是这一次这样的洪水,不可能没有死太多人,人死得多了,虽然是天灾,但也能将过错推到钱无量头上,若不是因为县令没本事,救不出那么多百姓,那能死那么多人吗?若是没有死很多人,这情况几乎不可能,这就是钱无量在瞒报。
钱无量很快从袖口中拿出来一叠名册,交给了杨宝宁,“回大人的话,下官已经将死亡和受伤人数均以登记在册,请大人过目。”
杨宝宁兴致勃勃伸手翻开了面前的册子,不过看了两眼,他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不得不说,钱无量这本统计的册子记录得万分详细,死亡的是什么人,生前的家人关系,还有发现死亡的日期等等,都被详细记录下来,找不到任何纰漏。不过很快,杨宝宁就将手中的册子狠狠朝着桌上一摔,那发出来的动静,瞬间吸引了原本就在大堂里打地铺的百姓。
“钱大人,你好大的胆子。”杨宝宁将册子翻了两页,顿时心里一阵窃喜,九曲县紧邻着渭水,这一次发生如此严重的水灾,难道就只死了这么十几人?钱无量这是把他当做傻子呢?
钱无量站在下方,脸色不变,问:“请问大人,下官做错了什么?”
“你还问我?”杨宝宁冷笑两声,“本官让你将九曲县里所有死亡受伤人员的名单拿出来,你给本官交出来这是什么?就只死了这么一点人?你究竟瞒报了多少死亡人数?”
杨宝宁这话声音还挺大的,一点也没有控制自己的音量,他就是要让周围的百姓都来听听,让所有人知道钱无量是一个多么不配做一方父母官。
可是让杨宝宁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冲着钱无量吼叫了这么一声后,百姓是围聚了过来,脸上也都如他所愿带着愤怒的颜色,唯一跟他的计划有些偏差的,是百姓们愤怒的对象。不是钱无量,而是他自己。
“只死了这么一点人?敢情死的人不是官老爷,官老爷才这么轻轻地说这么一点?”
“狗官!你凭什么骂我们钱大人?!”
“死了十多人还不多吗?难道你还想要我们九曲县死得更多人?”
“没有那么多伤亡这分明就是钱大人的功劳,怎么的到你这个狗官这里,还成了错处?”
“这是朝廷派来的人吗?看着就是个小白脸!竟然还质疑我们钱大人?当日发洪水时,是钱大人让我们赶紧从县城里出来,在山庄避难,你凭什么冤枉我们大人?”
……
在九曲县的百姓们,这些年来没少受钱无量的恩惠。平日里县衙没什么大事,钱无量都会带着衙役上街转转,看看老百姓们哪里需要帮忙的,便会亲自动手。
每次无非就是些修房子递递砖瓦,或者是帮着老者挑水,又或者是寻那顽皮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孩子,都是极为琐碎的小事情,但钱无量偏偏就这么坚持了几十年,在县令这个位置上,愣是做得让整个九曲县的百姓都爱戴着他。
九曲县的百姓也因为钱无量这样毫无官架子的县令,胆子大不少。
在听见从上京来的大官竟然这么诋毁他们的县令大人时,百姓们哪里还忍得住怒气?一个个恨不得冲上前去,用唾沫把杨宝宁给淹死。
被人围着骂是什么感觉?在上京城里从来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杨宝宁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眼下这种境界。面前闪过的那一张张脸,还有眼下耳中听见的各种市井花式骂街,全都在杨宝宁的预料之外,很显然的在这瞬间杨宝宁懵了。
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人骂个狗血淋头,这种体验感太酸爽,以至于杨宝宁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等到他意识到时,身边带着的那群杨家的护卫已经将愤怒的百姓们拉开了。
钱无量看着清瘦,也是一副正经做派,可刚才在看见杨宝宁窘迫的样子时,一点也没遮掩,笑出声。
这笑声,那可带着浓浓的讥讽的味道。
杨宝宁一张脸顿时青红交加,好不绚烂。
钱无量偏偏在这时候上前一步,那双带着些犀利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杨宝宁,“若是大人觉得这水灾还应该带去更多无辜百姓的性命,下官呈上来的伤亡人数有瞒报,那请大人随时清查。我九曲县的人,如今都在福德山庄,若是大人能寻一人问到身边有人失踪或死亡的,没有在这名单上的,下官任由大人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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