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旧教学楼三楼的一间教室里,一名戴厚镜片眼镜的秃顶中年人正用毫无起伏的声调, 站在讲台上照本宣科。
台下,第一排的学生已经托着下巴昏昏欲睡,中间有组团打游戏的, 也有吃零食的, 还有相互之间传纸条的。后排的别提多嚣张, 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说话声几乎盖过了老师。
中年人丝毫不受影响, 连眼皮都不抬, 继续自顾自地讲着。
下课铃一响, 他仿若大梦初醒般抬起头, “同学们下课。”说完把教科书用胳膊底下一夹,健步如飞地走出教室, 消失的速度就像背后有长着角的怪兽在追赶一样。
后排几个高个子的男生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用力推推坐在角落, 趴在课桌上熟睡的男生, “喂喂, 阿飞, 快醒醒!”
推了好一阵, 男生才从课桌上睡眼迷离地坐直, 顶着鸡窝头问:“下课了?”
“对。你也是厉害了,睡了整整一下午!”
陈飞把桌上翻开的课本推到一边,抓起书包就要走。
一人拦住他,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欸……干什么去呢?最近一段时间怎么回回都不跟我们一起混了?”
陈飞:“我在做兼职。”
“兼职?难道是地下搏击?”对方疑惑地扫过他的满脸青
紫。
“差不多吧。”陈飞随口敷衍,与那人擦肩而过。
“喂,你真要走啊?”对方瞪大眼睛,不置信道,“要不要跟哥儿几个去找点乐子?上回我说的那个职校的妞儿,这回答应带几个朋友过来。我看过照片,颜值不低!错过了以后可别说哥们儿不照顾你!”
陈飞仍然不为所动地摇头,“你们去吧。我这会儿要去医院。”
“是要去探望你外婆?好好好,你去吧,下回有这种好事我再叫你。”
“嗯。”
陈飞点点头,扭头走出教室。走了没多远,他听到身后的议论。
“欸,你们说陈飞最近怎么回事啊?成天没精打采的,课不听,作业也不做,原来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做作业,不说他是咱们班唯一有希望考大学的吗?”
“咳,他外婆那个样子,还有什么心情学习?”
“对。想想也挺不容易的,估计住院花销很大吧。我听说ICU一天几万呢,普通住院一个星期也几大千呢。下周我们买点儿水果一起去看看吧。”
“好。说起来我跟阿飞读同一所初中,那小子挺不容易的。他那两个爸妈每一个着调的,要不是还有个外婆,早在街上混了。欸,你们说他到底做什么兼职啊,能赚那么多钱?”
“嘘……你们啊,他还没走远呢。你们这也太大声了。”
陈飞的脚步没有停滞。他走过楼梯口,下了几节台阶后,背后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对这类出自好意的八卦,他无暇关注也没想法。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他的世界就变成只剩两面的黑白骰子,坐以待毙或者……苟延残喘!
他抓了抓头发不禁又想起三天前那位跟踪他的人。圈内真正的“天师”,没想到会这样年轻。虽然用口罩遮着脸,但却有着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睛,还有说不出好听的声音。总让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这是不可能的。像那样的人物跟他能有什么交集?
如果不是发现他冒名顶替,估计就算在路上擦肩而过也不会看他一眼。
由于学生证意外落在现场,这几天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那人忽然从某个犄角旮旯冒出来找他的麻烦。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或许,这位“天师”同他一样,在现实生活里还有另外的身份也说不定?
当这个想法闯入脑海,陈飞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真是够了。他摇摇脑袋,把这一诡异的想法驱逐出去。
下了楼,他自书包侧面掏出耳机,插到手机上。手机属于七八年前的老机型,现在几乎成了老年机。这是他前不久花一百块从二手市场上买的。屏幕右上角有破损但不严重,如果是完好的,价格也就不会那么便宜。陈飞觉得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把耳机塞进耳洞里,打开某音乐APP的收藏界面,开始播放其中一首歌曲。状态虽然已经变为播放,但耳机里却没有声音。
他取下耳机,用力晃了两下,然后重新塞回去,这时里面终于传来婉转悠扬的歌声。这副耳机是免费从同桌那儿拿到的淘汰品,因为之前摔过几次,还进了水,已经有些接触不良。
“……风卷去落叶,故人已不在身侧……”
陈飞一边听,一边小声地哼着。他周围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更热爱摇滚或是重金属乐队,可他自从有回在路边偶尔听到这个歌手的作品后就喜欢上了,因而在外婆出事前买那位歌手的电子唱片或单曲就是他最奢侈的娱乐。
“小巷青瓦人家……”耳朵里的音乐还在继续,他想起歌迷论坛的那则通告,嘴角闲适的笑容逐渐消失——
签售会什么的还是免了吧,像他这样冒名顶替、利用别人名声赚钱的卑鄙者,实在不适宜站在光亮里,哪怕站在同一空间,都会玷污自己喜欢欣赏的人。
耳畔的音乐还在继续,但他的好心情已经就此结束。天籁之音就像是回顾记忆时的背调,像是在无情的嘲讽他似的。
他木着张脸,上了地铁,然后在熟悉的站台下车。出站后,他又坐上一辆公交车。十五分钟过后,他站在一家医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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