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张扬又肆意,恍惚间忘了方岑熙分明是被他抓去的玉华轩。
方岑熙没有心思同他计较,只忍不住嘱咐裴恭:“三爷盯紧玉华轩,再有动作就一举将人扣下,抓回去审。”
他好似还有些不放心,便又补充:“那蒋三巧儿无处落脚,说不准会回河桥村,三爷别忘了着人去那头盯着,万不能叫几个罪魁祸首跑了。”
裴恭哂然:“知道了,知道了。”
“我的小方大人,你可赶紧回去歇歇去吧。”
“把大理寺的人都累晕了,日后传出去,谁还敢跟我裴恭办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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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从甜水巷离开的时候,日头还不到正午。
他有条不紊地往北镇抚司去点了卯,又将方岑熙嘱咐的事情挨个细点一遍,逐条吩咐给手下旗官。
窗外的阳光逐渐刺目,裴恭也不自觉泛上些困意。
他这才草草同衙门里告了假,上马直奔着梁国公府而去。
街上往来的人并不算多。
不消一柱香时间,裴恭就拐上了梁国公府所在的大街。
只是还隔着长远的距离,裴恭便见得远处一片悬白,他心生疑惑,索性下马缓步往前。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牵住马缰的手不自觉抖了抖。
一种不详的预感,莫名笼上裴恭的心头。
他顺了顺气,方才又继续朝前去。
结果也才几步功夫,他便彻底怔愣在原地。
偌大一座梁国公府门前,下人们正在往牌匾上悬挂黑绦白绫。
往日里笑颜天然的裴思齐,此刻正在门前哭得几难见人。
她见着裴恭牵马回来,才忙不迭满腮垂泪地跑过来,抽抽噎噎抱住裴恭:“三哥,你,你怎么才回来?”
裴恭原本还轻轻巧巧的表情,霎时间消失得看不出半丝痕迹。
他俯下身搭住小妹的肩,一字一顿地问:“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宣府送消息来,说二哥重伤不治。”
裴思齐越哭越大声:“二哥年前走的时候,还说要给我带草扎的燕子,他怎么不回来了?二哥是骗子。”
裴恭闻言,只觉得脑中空白,他霎那间好像再听不清小妹还说些什么了。
他一把拉住裴思齐的手,带着妹妹穿堂进院。
秋后梁国公府本就减掉了一半下人,此时悬满白花,越发显得萧条不堪。
梁国公与夫人居住的堂屋里,隐约还能听到母亲梁国公夫人的啜泣之声。
“宣儿的病才刚见起色,怎么就连指挥使的职也免了?”
“圣意难测,不能胡乱揣度。”
“如今英儿尸骨未寒,府上就遭此横祸,裴方宰,那是你亲亲的儿子,这顺天府哪里有国公爷做成你这副模样?”
“老三那头,总得先撤下来避嫌,否则他无依无靠,就是咱们裴家的出头鸟……”
“避什么嫌?恭儿哪里要避嫌?我裴家儿郎哪个不是忠心着皇家差事?如今凭什么要被停用?裴方宰,恭儿要是再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裴恭听着父母喋喋不休的争吵,垂下疲惫的眼帘,莫名笑了。
父亲年迈,大哥病垮。
他还没来及弄清宣府的事,二哥便已经撒手人寰。
裴恭的天几乎要塌了。
他以为自己会难受,可此时此刻,他却只剩浑身的麻木。偌大个国公府,没人顶得住,便会像腐朽的高塔,一夕垮塌。
裴恭索性不假思索推开了门,面无表情道:“大哥病才刚好,这些事便不要与他多说了。”
“父亲母亲安心,二哥的丧仪我来主理,我明日就自行前去北镇告丧假。”
第28章 裴恭明白,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裴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正堂的。
他只觉得整个人的神志, 好像被从身体里彻底抽离,悬浮在寒冷的半空中。
他怎么也不能信,活生生的二哥, 会这样与世长辞。他的二哥竟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自己甩手走掉。
他还没见到二哥最后一面, 甚至还没为二哥查清宣府那叛徒究竟带了什么信入京。一想到二哥是背着满身冤屈断的气,裴恭都觉得自己实在没用。
他心里好似是缺了一块。
他整个人好像是活着, 又好像已经死了。
等裴恭找回些往常本该有的触觉, 终于回神重归这现实世界的时候,周遭已然草草搭好了灵堂。
经幡于头顶高悬, 长明灯成排, 燃得如泣如诉。
裴英的灵还停在宣府, 因为还顶着通敌疑云, 故而未得圣诏,棺柩不能被扶回顺天。
梁国公府里的灵堂因此空荡荡,顶多是能让裴家人多些哀思寄托,寒风便从这里吹过, 拂着进献给逝者的白蜡, 晃起微光。
长妹裴见贤在失神地往铜盆里焚化纸钱,小妹裴思齐, 则已经在他怀里哭到睡着了。
裴恭手里还默默地摸着裴英射回来的灰狐皮子,他都不知道, 自己究竟发了多久的呆。
裴恭两天没睡。
可他已经不困了。
他一闭上眼, 满目便都是二哥裴英的音容笑貌。
裴恭尚幼时,大哥裴宣便已然征战边疆长年在外。
故而他刀法是二哥手把手教的, 兵书是二哥押在书房背的, 惹了祸二哥担, 挨了打二哥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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