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就算待别人再冷漠寡言,对他和两个妹妹时,却总是格外护短。
裴恭还依稀记得,大哥初坠马时,二哥也曾和他一样,要为家人讨个公道。可后来二哥又是什么时候心甘情愿去了宣府,他已经记不大清了。
裴恭揉了揉疲惫的眉头,抱起裴思齐,唤下人来送她回卧榻去睡,又劝裴见贤回屋休息。
从前,是哥哥们将他护得太好。
可命运半点不饶人,终究还是要将这梁国公府的重担猝不及防地丢在他肩上。
裴恭在院子里踱了几步,不由得又坐回灵堂里,手撑在膝上,不知是想什么,只不过瞧着地上的青砖又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色好似已经暗下来,静谧无声的灵堂里才传来一句熟悉的“三爷”。
裴恭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笑自己是胡思乱想。
“三爷。”那声音又近了一些,听起来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温柔柔。
裴恭这才迟疑着抬眸,果见得方岑熙立在他面前。
裴恭迎上熟悉的目光,他眸子里的那个人便漾出了温和的微笑。
裴恭掩了掩布满红血丝的眼眸,似是不愿在方岑熙面前露出这般落魄模样。
他忙不迭发问:“现下眼见就要宵禁,你怎么会过来?”
方岑熙却不答话,只是微微弓了弓身子。
“国公府的下人说,三爷到现在都不肯进东西。”他说着将托盘搁在裴恭身旁的花架上,“这样不行。”
裴恭勾唇嗤笑,轻描淡写道:“无妨,我不饿,也吃不下。”
“就是因为吃不下,所以才要吃。”
“裴总兵在宣府尸骨未寒,要这样灯枯油尽吗?让忠君体国的梁国公府背上冤屈,你也甘心吗?看着草菅人命的奸佞继续为非作歹,你当真无动于衷?”
裴恭一怔,手里已经被方岑熙塞了碗。
青菜虾仁粥隔着瓷碗透出暖意,粥水虽熬煮得不稠,却仍散发出淡淡咸香。
方岑熙一字一顿,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你必须要吃,俭让。”
“如今你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你自己,而是在为裴总兵沉冤昭雪。”
裴恭看向方岑熙的视线凝了凝。
这世上真的还有人跟他一样坚信二哥无辜,还有人不嫌弃梁国公府落势,肯坦然前来府上吊唁。
他目所及处,能看到的东西好像都黯淡下去,独独只剩下个方岑熙,周身围着星星点点的微亮。
裴恭的眸子,便也跟着多出些亮光轻轻熠着。
他从善如流地抬起手,像灌药般喝下几口粥水,草草嚼咽下去。
几口粥水让裴恭寻回了些暖意。
他好似登时比白日里失魂落魄的模样精神不少。
可看着眼下情形,裴恭的眸子仍旧慢慢失了焦,他脸上也难得漾出点带歉的笑:“岑熙,你也看到,如今此般状况,南城的这案子,我暂时恐怕没法子再跟下去。”
“可惜还没能将玉华轩那帮遭天杀的玩意儿……”
“不妨事。”方岑熙轻声,“三爷安心,还有我在。”
“我们找到的证据,定然能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恶事,全都翻出来,翻到见光的地方。”
“你一定别忘了要……”
“我会,我定然会找到蒋三巧儿,绝不会让她再被人当做赚钱的工具。”
“食我君禄,佑我子民。”
“那些残害孤女,践踏性命的歹人,本就该有报应。”
裴恭听着方岑熙温吞的嗓音,便不自觉笑了。
他想,现在有生出的念头,好似很是不合时宜。
二哥离世,大哥病重,父亲年迈。
裴恭发觉曾经护住他的人,一个一个渐渐离开。
于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人,他一个也不能再少了。
裴恭明白,自己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可他现在才发觉,方岑熙俨然已经成了对他至关重要的人,牵一发,动全身。
又或者说,裴恭发觉自己如同兄长们喜欢嫂嫂那样,也同样热烈而小心翼翼地想拥住一个人。
即便方岑熙是个男儿郎,也全然无法浇灭他心里的那丝名为喜欢的火苗。
这火苗一但燃起,便会肆虐侵袭。
他又想,他先前以为方岑熙有那种意思,无疑是异想天开。
如今轮到自己,他始知动心来得悄无声息,只会让谨慎加倍,只会让人步步为营。
裴恭只怕方岑熙知道了他的意图,反倒会对他敬而远之。
他默默避开了方岑熙洒落的视线,低声道:“有劳,这事是我失信,该我谢你的。”
方岑熙轻弯着眼角,轻拂着裴恭的肩,温声浅笑起来:“三爷若是想谢我,就好好收着我送的小章,要记得连盒子也一并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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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乃天子脚下,城门关闭后,自然是不会轻易再开。
而那些装神弄鬼之辈要抬着棺材从城门堂而皇之离去的可能也的确不大。
方岑熙一早便疑过他们有旁的去路,又幸而他一贯同五城兵马司的人交好,故而早早就打听到南城根的城墙失修。
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城墙上有个能容人通过的洞,洞边还有几块风化腐朽的城砖。
以那砖脱落的状况和留有的擦痕来瞧,这洞口确确实实常有人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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