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跑,也不要发太大动静,等天色再暗下去,我们才好避开旁人眼目回顺天府。”
蒋三巧儿这才回魂一般慢吞吞转过头:“你为什么救我?”
“救人需要什么理由?”方岑熙慢条斯理坐下身,神色淡淡,“你本就不该枉死。”
蒋三巧儿面无表情:“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
“你把我送回去吧,这样你至少还能活着回顺天,若是被找见,他们不会放过你。”
“习俗?拜无常的习俗?养大德的习俗?还是卖女儿入秦楼楚馆的习俗?”方岑熙像来了兴致一般侧眸微勾嘴唇。
他侧眸看向蒋三巧儿时,语气仍是波澜不惊。
蒋三巧儿借着这么会功夫,倒总算看清了面前这人的脸。
他肤质细腻如玉,五官似精雕细琢的,眉眼是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鼻棱挺立立,薄唇虽是噙笑,整个人看起来却是不悲不喜,颇有点庙中神佛的神韵。
外头的太阳还带着莹澄澄的光泽,此时更是毫无保留地映在他身上,在寒冬里也透着暖意。
就这么一眼望去,便能瞧出他和村里粗糙汉子们实在有着云泥之别。身上的青衫道袍素而不俗,倒衬得他有如谪仙一般。
蒋三巧儿不信那些鬼神之说,可这一刻却也动摇了,有一瞬将这场景幻想为当真有上仙来救苦救难。
她不由得下意识一惊,忙又回过神来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方岑熙轻笑,温声细语地纠正她道:“我只知道大概。”
“离天黑的时间还早,你或许可以细细说给我听。”
蒋三巧儿便笑了:“你是做官的吧?玉华轩的那些男人,也穿你这样的衣裳。”
“你要是早些来倒还好,四嫦儿说不定就不会死了,这五个村里,早就没有一个无辜的人,除过被卖掉的女儿家,便全都是害人的……”
女孩儿仿佛忘了她身上还带着重伤。
她支着身子,满声都是不忿的控诉。
“我们这五个村,向来女儿家不多,好些光棍怕死了还要孤孤单单,所以就想方设法结阴亲。”
“有钱的买,没钱的偷,连过世一个多月的女儿家坟冢,他们都不放过。”
就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盛夏,村人肆无忌惮地盗掘坟墓时,谁也不会知道,瘟疫会借着那机会,彻底在五个村子之间肆虐起来。
村里人死病无数,遭顺天派官员封村防疫,几个村子一时间沦为炼狱。
“听我娘说,那时候有位懂医的游吟道人路过,他替村人医好病症,又告诫村人盛夏怨深,若是再行掘挖棺材的背德之事,便会受到无常降灾降难。”
“可谁会听这些话?”
五个村子兴建了无常祠,后来又供养大德——
虽然原本那老道早已经摇着铃去云游远方,供养着不知是何处来的道人。
可阴亲冥婚的习俗不仅未曾消失,反而在五个村子之间愈演愈烈。
人们喜悦地认为,只要不惹怒无常,便不会再有厄运降临。
于是不断地祭拜无常,扮作无常来掘坟挖棺……
“他们全都是疯子。”蒋三巧儿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见过为了定钱亲手杀妹妹的亲哥。”
“有的姑娘想跑,不知道被天杀的村长卖去哪个妓馆。”
“妓馆的人得了花柳病,又被老鸨卖回来配阴亲。”
“我们在他们眼里可以是牛马,可以是工具,可以是牲畜,唯独不是人。”
为虎作伥的人,同虎一样不通人性,他们若是想吃人,便只会有千种百种理由。
天色逐渐变暗。
四处寻找蒋三巧儿的村民却不见变少。
方岑熙带着蒋三巧儿,根本没办法从这地方脱身。
但他仍是不紧不慢,只轻挑动着火堆里的枯柴。
方岑熙淡然撩眸瞧了眼“哔哔啵啵”的火星,便顺手从袖缘边撕下一条布,用柴灰在上头写了两排娟秀小字。
半晌,才见他看向蒋三巧儿:“三巧儿,你信命吗?”
蒋三巧儿满眼错愕:“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方岑熙将她的惊诧尽收眼中,却也不忙着解释,只有眼角边堆起来几分笑意。
他起身,仿佛是犹豫了一阵,最终才下定冒险的决心,到不远处的树林里吹声口哨,不知从哪引来了信鸽。
他有条不紊地将布条卷好,又系在信鸽身上,才由着白鸽子往暖阁方向飞回去。
方岑熙侧过脸,浅声道:“我信。”
“可我更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
夜色浓得像墨,并没有风拂过去。
梁国公府的灵堂照常安静,唯有长明灯孜孜不倦地燃得赤焰火羽。
裴恭生了些倦意,恍惚又看到城南外的无常祠前灯火通明,人群齐聚。
一个穿着穿着道袍模样的人站在高台上,他拿着桃木剑高喊:“是灾星降临了五村。”
方岑熙遭他们绑缚在木柱上,被那长长的桃木剑,一下接一下地重击着腹部。
裴恭见状,困意顿无,连忙冲过去劈手要夺那桃木剑,一切却又如烟雾似的统统散开。
散开的烟雾很快重新汇聚:“星象所言,主屠戮,是叛逆之后。”
“他会让我们再一次迎来血光之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