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哲带着不甘和错愕, 终究像一团烂泥似得彻底瘫在地上, 断了最后一口气。
裴恭的刀身上鲜血淋漓,可他却丝毫不见慌张,只是转而一刀挑断了拴住方岑熙的绳子。
久违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方岑熙的喉咙。他无比无所, 如今仿佛吹口气都能送人归西。
方岑熙失去了绳子的桎梏, 于是便像是枯叶一般缓缓从枝头飘零坠地。
裴恭便也丝毫不假思索,迅速上前将人稳稳接住, 像为曾经无数次错误补偿那般,将方岑熙涌进怀里。
他慢条斯理地替方岑熙裹好灰狐皮子的斗篷, 而后才拖着曾哲的尸身出去料理了个一干二净。
饶是第一次做这事, 裴恭却熟练得好似个老手。
曾经,他在脑海里将这事反复构想了无数遍。只不过那时他想杀的, 根本不是曾哲。
漫天的大雪好似要盖住整个入眼的世界。
白雪皑皑, 洗去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裴恭明白, 他实在不想再失去方岑熙一次了。
就算方岑熙是十三司的人,就算他在方岑熙跟前吃够了倒霉,就算方岑熙总嫌他冲动又鲁莽。
他对方岑熙的喜欢,却也始终未曾被他放下。
待他迅速料理完一切,才转而回到那破落的小茅屋。
临到门前,他才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裴恭弯腰定睛一看,始发觉地上躺着块牙雕。那上头的纹路雕作翻天莲,无比精细,正是方岑熙总是把玩的那一块。
可美中不足,那块精致的牙雕上,却有一道暴殄天物的深深裂痕,生生将翻天的莲叶都劈作两半。
裴恭忍不住有些惋惜地皱起眉头。
“是我方才掉的。”方岑熙不知是何时已经扶着门框站在了裴恭眼前。
“还请三爷原物奉还。”
他肩头覆雪,嘴角血迹引人注目,如今在漫天飞雪里,红赤赤得显眼,就像是一朵怒放的花。
他肤色泛着青白,眉头轻轻蹙起来,一张俊俏面儿上毫无血色。
这一切落在裴恭眼里,便只剩下“虚弱”两个字。
裴恭不应声,手却忍不住抚向方岑熙的脖颈,轻轻摩挲几下方岑熙颈上先前被他掐出来的血印。
印记虽然早已浅淡不少,可却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消去。
裴恭觉得心上只剩下不可名状地痛。
他都干了些什么?
那些弄伤弄疼方岑熙的事,竟然都是他亲手所为。
裴恭连嗓音都开始打颤,将牙雕小心翼翼搁进方岑熙手里:“好好的牙雕,怎么会裂了?”
方岑熙的手搭在唇边,轻咳两声:“上次在甜水巷,你按我那一把太猛,撞掉在地上摔的。”
裴恭的手一僵:“是怪我。”
他说着又伸手替方岑熙拢拢斗篷。
方岑熙垂垂眼帘:“三爷的斗篷又要几两银子?”
裴恭微整,忍不住自嘲似的笑了笑:“穿好。”
“我倒贴你,行不行?”
方岑熙闻声,方才慢慢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只是这次的茫茫四野中,天地间的活人唯有他们两个人。
四目相对,风声便好似静了。
方岑熙的眉头沉了沉,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裴恭如今是看得细了,才发觉方岑熙那眼眸生得极好。
秋水含情,顾盼生波,连他那两个名动京城的妹妹也要稍逊一筹。更何况方岑熙这双凤眸,如今就算蹙一蹙也能勾得让他心疼。
裴恭一把握紧方岑熙早已经凉透了的手,又仔细替他拂去满身落雪。
最后干脆又利落地将人扯到自己身边,不由分说揽入怀里紧紧扣住,发疯似的质问:“你假死一场甩手便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
“你藏住了那宣府卫的假机要,为什么不要对我说?”
“你知道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方岑熙,此刻终于在裴恭耳边不疾不徐轻喃出几个字。
“你走便走了,那晚上又回甜水巷干什么?”裴恭拥住人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好似生怕方岑熙再从他身边逃开:“你不是一贯谨慎么?你怎么可能猜不到我会去甜水巷?”
方岑熙默了默,最后还是坦诚道:“看猫。”
“我知道,一走了之便早晚会与你翻脸对立。”
“到那时候,不知道还能看几眼白浪花。”
裴恭:“……”
“你知道看它,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你就是个混账东西,连梦里头都不来看看我。”
风鼓着织金的灰狐斗篷,扬天翻飞,烈烈如舞,缀着狐毛的领子拥着方岑熙的脸,一时间衬得他浑身只剩下令人心疼的脆弱。
他撩眸瞧向裴恭:“是我骗了你,俭让。”
“抱歉。”
裴恭几不可见地滞了滞。
方岑熙没有哪怕一句怨言。
方岑熙叫他太久没叫过的那句“俭让”。
此般情景,饶是裴恭早有准备,却仍旧忍不住整个人微微一滞。
“没事,没事了。”
“我们这就下山去。”
他扶着方岑熙慢慢往前走:“我们去吃东西,去暖和地方。”
方岑熙跟着裴恭踩出的路缓缓前行,另一边吃力地扯起嘴角笑笑,眼中却免不去那几分失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