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的人都不免瞠目结舌。
“裴总兵,这是裴总兵……”
“不是在宣府外路……原来竟然没有死?”
“是裴总兵回来了!”
裴宣更是看得怔住,半晌才慢慢从唇边漾出一句:“令谨……”
赵俊艾瞳孔一缩:“怎么会是你,你是人还是鬼?”
裴英勾起唇角嗤笑一声:“实在不好意思,没和外路三万大军一道儿死在宣府,让赵尚书失望了。”
“劳尚书大人再说说,究竟看到了谁勾结钱兴同通敌。”
————————
京中变了天。
朝堂里一时间沸沸扬扬,钱兴同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垮塌,人人茶余饭后言谈的,都变成了十几年前冤死建州的知府方廉。
先前那些将方家骂到狗血淋头的人,恍惚在之夜之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处处人人对铁骨铮铮方知府的赞颂。
可这一切,都和裴恭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的岑熙,至今都还没有醒来。
这日清晨顾氏敲门入内时,裴恭还在无微不至地替方岑熙拭脸。
顾氏记得,裴恭说过,那位姓方的郎君,总是喜欢干干净净的,故而直到如今,人虽未醒来,裴恭却每日都会替人擦洗。
“俭让。”顾氏将早膳替裴恭搁在桌上,又使眼色叫下人上前接过裴恭的帕子,“方郎君今日可好些了?”
裴恭脸上倒是没什么显而易见地忧色,只不过整个人的精神总是带着疲惫。
“昨日太医院的吴院使来瞧过,岑熙本就身子薄底子弱,那日呛水伤及肺咽,又遭钱兴同折磨至深……”
过往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裴恭恨不能撕开时光,去截住自己抽下的刀鞘,扯住自己掐人的手。
他欲言又止,径直改口道:“怪我,先前没有照看好他,没让他养好身子。”
“否则事到如今,他也不会迟迟不肯醒来。”
顾氏便也轻叹:“方郎君怎么会不肯醒呢?”
“他既是俭让的心上人,终日提着这一口气,不就在等着与你相见么?”
裴恭这才勾出几分笑意:“让大嫂费心了。”
顾氏说完了话,忽又拿了件帕子包住的东西,径直搁在裴恭手里。
裴恭打开帕子,始见得里头搁着个镯子。
那玛瑙镯子通体莹白,只夹杂几绺粉色丝絮,皆被雕作了桃花模样,显得这镯子越发精致贵重。
顾氏徐徐开口:“娘留了三只,一只在我手里,一只你二嫂戴着。”
“余下这只,早晚也要给你的,你便收着吧。”
裴恭便泠然合住掌心,朝顾氏轻点下头:“多谢。”
言罢,他又像想起什么似得问道:“爹和大哥昨日入宫,一夜未归,现下可回来了?”
顾氏轻叹:“倒是回来了,可个个扭着眉头,瞧着似是有什么要紧事。”
裴恭端着碗,一口气囫囵将那粥水喝干吃尽了,方将碗重新搁回托盘。
“我去瞧瞧。”裴恭说着,便拿帕子抹了唇角,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梁国公府的矮子松尚且青翠欲滴。
裴恭人还没进正院,便已经听到了父兄沉闷的交谈声。
“倭寇多年驻在海岛上,早被钱兴同的银子喂肥了,如今才一断了银钱,便已经逼到了泉州和兴化边上。”
“两城如今是朝不保夕,危如累卵。”
“建州卫军饷这么多年被吃得空空如也,如今根本没有应战之力,陛下恐怕早晚要点人去的。”
梁国公叹一声气:“朝中一时间没有堪用之人,陛下正为这事为难。”
裴英的手指在圈椅上轻点了点:“鞑靼堪堪治住,朝中还有谁能用?陛下是等着咱们裴家主动请命。”
“也罢,这趟建州,我去得。”
裴宣立即皱眉:“这怎么行?”
“令谨你伤势尚未大好,建州山高路远,水土难服,此时怎能再披挂上阵?”
裴英轻嗤:“大哥不必担忧。”
“知己知彼,兵法得当,不战亦可屈人之兵,我自会当心。”
“不成。”裴宣皱起眉头,“绝对不成。”
“如今文娘还没从宣府回来,你再去冒险,我怎么同文娘交待?”
裴恭终于忍不住推了推门:“别争了。”
“裴家又不只有你们两个儿子。”
裴恭裹挟着父兄萦绕的视线,利落进门:“我去。”
“大哥二哥去得,裴俭让怎么就去不得?”
裴英皱了皱眉:“上阵退敌不是儿戏,岂是你说去便能去的?”
“那些倭寇盘踞在海疆多年,占尽天时地利。此时上阵,未必就能轻易对付这些流寇倭人。”
兄弟三个人一时谁也说不服谁。
大家的目光,便都不动声色地撒去了父亲梁国公身上。
梁国公望着眼前的状况,泠然叹下一口气:“老二去坐阵,老三跟着一起。”
“爹……”
“可是……”
“怎么?老子跟你们说话不好使了?”
“就这么定了,勿要再多言。”
……
梁国公府的春花,趁着几天阖府忙忙碌碌的时光悄无声息地迎着风绽开。
东南战事吃紧,宫中的旨意自然也下放迅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