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静娴不怎么记得的年轻御史正站在殿前,满面激愤,连圣太祖那奇长无比的谥号都能一字字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简直只差没破口大骂来表现自己的挥斥方遒的意气昂扬,毫不畏惧。
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朝中刚刚收到了飞鸽传书,哲哲举兵十万后却并未进军攻城,反而就在下原城外驻扎了下来,派使臣送上了书信,用词自称倒还是对大赵以属国自居,但语气却不怎么恭敬,直言因为年岁风雪,使得哲哲一族牛羊大减,欲向圣上借银绢三十万匹两,精细粮草二十万石熬过今冬苦寒,若圣上与太后不同意,恐有祸生。
银绢三十万匹两,精细粮草二十万石,这些东西大赵若真是想筹,倒也给得出,但任谁都看得出,对方这话与其说是借钱借粮,倒不如说就是□裸的威胁,只看那下原城外十万精兵也知道,哲哲这就等于是明明白白的在说了:“钱粮我们是一定要要,你不给,我们就抢!”
而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大胆的原因,除了修生养息恢复了元气,这一任的哲哲族长铁拿又极有野心之外,怕还是看大赵重文轻武,如今又只是一小儿与女人当政的缘故了。
这时那殿下的御史一番慷概呈词之后,也终于到了结尾,满脸写着为国尽忠跪地说道:“圣上!此例决不可开,还请您即刻下旨,另我大赵百万健儿驱尽西蛮,扬我国威!”
第一次见这般阵势的赵泽骏很是有些无措,圆润脸上满是迷惑,按以往惯例看向了陈大学士却一无所获后,又努力扭着屁股转头看向了坐在他右侧稍后的静娴。
静娴这时却是隔着帘子注视着站在百官之首的几个沉默不语的人,扯着嘴角露了个嘲讽的笑,若他们当真有意抗敌,又怎么轮得到一区区御史在这大放厥词?当初圣太祖好武,那时又是大赵最辉煌的日子,圣太祖早就率领百万大军几乎将能征能讨的都伐了个遍,更莫提那时候率先犯境的哲哲,最后真的是如丧家之犬只剩下了几千的老弱妇孺。甚至最后导致了穷兵黩武招兵过多,国库入不敷出,养不起这百万精兵,民间却无健壮男子,几乎地无人耕。晚年的太祖不得不下令铸剑为犁,让许多将士卸甲归田,散军多达几十余万。
也正因如此,这许久以来,莫说文臣,便是武将也早已不需他们上阵杀敌,尤其盛京中的权贵,百年富贵安逸的日子,确实是早已将他们祖上揭竿起义的血性磨得已丝毫不剩,只从哲哲一事,三日前就得知了消息,但直到今日还依然在畏手畏脚,无法决定便可见一斑。
清清嗓子,静娴扬声向站在最前的陈大学士开口问道:“不知陈大人是何意?”
陈大学士皱了皱眉:“此例不可开,否则已哲哲狼子野心,定会欲壑难填,步步紧逼。”
静娴扬了扬眉:“那便是要战了?”
“这……”陈大学士眉头皱的更紧,看起来越发苍老,语气犹疑:“可西蛮向来骁勇,又是早有准备,我大赵将士百年未战过,这事为稳妥计,怕还是要从长计议……”
静娴这次不再出声,只是安静的看着他。虽然隔了一道珠帘,但不知是心虚,还是陈大人真的能感受到静娴带了鄙视的目光一般,面上泛起了一丝羞窘,接着分辨道:“事出仓促,若当真能以钱物粮草换的时间准备稳妥,其后反攻,也是可行之法!”
果然,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静娴正了颜色,站起缓步出了珠帘,行至御座旁垂首说道,语带嘲讽:“已举国之力奉养狼豺,坐等反噬,这原来也是可行之法?”
陈大人一愣,面带恼怒,静娴却又脚下不停,接着下了台阶,继续问道:“便是圣上忍下了为属国纳贡的屈辱,莫不是诸位大人就都以为,西蛮当真愚昧到收了钱粮便会举兵后退,等着我大赵万事俱备再去秋后算账?”
群臣无言,除了少数面带赞同敬仰之色,大多都是静静低下了头。静娴又转身看向了左侧的黄宏:“黄大人,你出身西北边军,在你看来,自太祖后,我大赵将士是否就当真如此不堪一击?”
黄将军面容冷静,拱手回道:“西蛮虽骁勇,但只是长于骑射,我大赵虽久疏于战,但兵府上百,雄兵几倍于哲哲,又有地势之利,并非无丝毫回手之力。”
顿了顿,黄将军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的张张口,终还是隐晦的提醒道:“只要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有兵器之利,无后备之忧,哲哲一氏终也只是一边疆蛮族而已。”
本觉得连黄将军都如此小心,暗自惊心大赵武力比想象的还要差这么许多的静娴,听了黄将军后一句话却是心中一动,而与此同时,静娴也发现了站在不远的兵部尚书似乎也是一惊,身子都瞬间一颤,虽然低着头,但在这深秋凉爽的天气里,甚至已有汗珠砸到了脚旁的金砖上。
静娴眼神一沉,再抬头向着靠近的几十名看去,果然细心些也能发现不少面色不安之人,再想想黄将军的话,心内就更是一跳,朝中贪腐,她一直多少知道些,但一时还未想到军队身上,看这样子,若只是兵器装备以次充好简直还点,但她这时却想到了曾耳闻过的军中贪心之人吃空饷一说,若真是如此,且严重到了一定地步,事情就只会比她想象的更差!
静娴牙关紧咬,但知道此时不是追究之时,便也未曾继续问下去,而是接着转身上了台阶,沉声说道:“我大赵富庶之地、礼仪之邦,素来善待藩国,但怎奈哲哲狼子野心,对待这般贪得无厌之辈,向来便没有割肉饲虎之理,这般只会养虎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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