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陆司越以一段自己即兴创作的音乐为收尾。
当陆司越的手离开琴键的那一瞬,他偏头,看了严近野一眼。
果然,严近野的脸色有些难看。
两首曲子演奏完毕,现在,还剩下最后一首曲子。
严近野选了李斯特的《钟》。
这首钢琴曲难度极大,需要极高的技巧和水平才能演奏。
《钟》的琴声流淌在空气中,所有人都沉浸其中。
不知怎的,陆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微微攥紧一样。
疼痛轻而缓慢,却清晰得难以忽略。
恍惚间,陆凛耳边像是响起了遥远的钟声。
沉厚的钟声,一声声敲着。
他的心脏,也一声声跳动着。
这一刻,心跳的频率仿佛与钟声交叠在一起,沉闷地回荡着。
姜姒认真地听着《钟》。
这时,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画面。
方型底座,青砖楼身,四角木檐。
黑夜的冷雾散开,那里伫立着一个高大的钟楼。
姜姒的心一颤,她从未去过钟楼。
但现在她却看到了,钟楼周身浇筑着青石,它的每一处构造都清晰可见。
她还听到了,一阵阵肃穆的钟声,在空气中带着回音。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热闹与繁华都与那座钟楼无关,它只是沉默而孤独地伫立着。
长久地等待着一个人。
那似乎是它存在的唯一意义。
姜姒不由得想起了,陆凛曾经说过的话。
“那是民国时期的钟楼,听说那人为了纪念他死去的太太,特地找人建造的。”
姜姒捕捉到其中几个字眼。
民国时期建造、纪念死去的太太、特地而造……
那些原本遥远缥缈的字眼,此时,向姜姒轰然压来。
她从未去过那座钟楼,为什么画面却清晰得仿佛昨日所见?
那位民国的太太,是谁?
又是谁在纪念她?
姜姒的思绪被反复拉扯,她的脸色微微苍白。
她有预感,如果掀开那层遮掩的迷雾,她将会受到极大的冲击。
严近野的演奏结束,全场爆发出剧烈的掌声。
他完美演绎了这首曲子,如果陆司越选的曲目不如他,他很有可能会赢过陆司越。
这时,陆司越没有立即弹奏。
他偏头,看了一眼姜姒。
在家里的时候,他曾看到过,姜姒怔怔地拿着八音盒,听一首曲子。
那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每当姜姒听这首曲子的时候,她整个人像是沉在了时间的长河里,陷入了某种回忆。
现在,陆司越准备为姜姒演奏这首曲子。
他要把姜姒那时的心境,通过琴声演绎出来。
琴声落在空气中时,所有人都惊讶了,陆司越选的怎么会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严近野演奏的是炫技式钢琴曲《钟》,陆司越竟然没有想在技巧上压过他,而是选择了一首情感充沛的曲子。
这首执着追求爱的曲子,此时,在陆司越的演绎上,曲调变得哀伤起来。
同样的婉转优美,却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陆凛听到《爱之梦》的时候,他的心脏像是被钝刀轻轻地磨过。
他仿佛要被卷入某种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瞬间,短暂的耳鸣。
陆凛的耳膜闷闷的,琴声变得遥远起来。
过了几秒,听觉才逐渐回笼。
他薄唇紧抿,修长的手下意识覆在腕间,想要摘下心率表。
腕间空荡荡的,陆凛一怔,他微微低头。
他这才发现,这次来音乐厅他本就没有带心率表。
《爱之梦》的琴声落进姜姒耳中,她眼前恍惚看到了一个画面。
姜姒怔怔地看着,指甲不自觉抵在掌心。
然后,她看到了……
陆望。
画面慢慢变得清晰,像是一场恍若隔世的旧梦。
陆望一身军装,风尘仆仆。
他腰间的配枪带着幽蓝的色泽。
他面色冷峭,一步步走来。
背后硝烟四起,烽火连天。
空气肃杀,仿佛弥漫着沉郁的铁锈味。
陆望走进屋内,门轻轻阖上。室内的光照亮了他的身形,他军装上染着斑斑血迹,他却毫无所察。
此时,陆望拿起八音盒,他拿着一把雕刻刀,细细雕刻着八音盒。
八音盒上已经有了好几朵木质桔梗花。
姜姒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数着八音盒上雕刻好的桔梗花。
一朵、两朵、三朵……
足足六朵桔梗花。
在姜姒的记忆里,八音盒上本来就雕刻着六朵桔梗花。
这次拿到八音盒的时候,姜姒却发现,那里多了一朵她从未见过的红色桔梗花。
而现在,陆望正在雕刻这朵红色桔梗花。
姜姒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从未见过这个。
因为那时候,她已经遇刺身亡。
此时,陆望眼底带着近乎绝望的色彩,他拿着雕刻刀的手微微颤抖。
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就恢复了镇定,继续认真地雕刻着。
现在,桔梗花染上了红色的颜料。
那是陆望特地找来的,长久不褪色的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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