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药后, 太子便将他们打发了出去。
帐中油灯昏暗, 太子独自坐在榻沿上, 面色冷沉, 眼睛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这次随太子而来的是毓庆宫里的两位格格,她们年岁不大,仗着颜色好受了几日宠,但终归在太子心中是没什么地位的。
瞧见太子这般神色, 两位格格也不敢上前询问, 只象征性地送了药,就缩回自己帐子里去了。
伺候在太子身边的是近两年才拨来的太监, 与太子并不亲近, 除了分内事再不会多问一句, 都安安静静在角落候着。
这时,有人来报:“启禀太子爷,雍亲王来看望您了,正在外面等着呢。”
太子听见这声音,忽地回过了神来,他面色透着白, 扯了扯嘴角:“老四不是午后才来过吗?这都将至深夜, 也难为他还能想起来看望孤。”
抬手让人将四爷请了进来。
四爷不用奴才动手,自己便掀了帘子进来, 他没有直接坐下,而是先扫视了一圈。
太子注意到他的动作,面上镇定, 放在膝头地手指却是不由得一颤,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明白四爷的意思,对身边伺候的人道:“都下去吧。”
“嗻。”七八个太监当即退出去,整个帐篷当即只剩下四爷和太子两人。
“今日你也累了,怎么不回帐子休息?”太子抬眸,朝四爷露出浅淡的笑来,饶是带着病容,依然不失温和。
四爷径直在他对面坐下,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来。
“今日之事蹊跷,臣弟心中不安,便让手下人去查了查,找到了这个。”四爷将令牌递到太子面前,“二哥可认得它?”
太子看都没看,脸上笑意愈浓了些:“这是从孤毓庆宫里出来的东西,孤怎会不认识?”
四爷见他并未否认,已然是心灰意冷,才不做任何反抗,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痛色。
他闭了闭眸复又睁开,将那块令牌攥得更紧:“二哥买通猎场护军,放出狼群,总不会仅仅是为了制造这场混乱吧?”
这次围猎,除了十三之外,其他人都未受到致命伤。四爷能猜出太子的用意,但他却不愿相信。
若真是如他所想一般,那皇阿玛和二哥的父子之情,已然是走到头了,再也无法弥补。
太子勾起唇角,露出个惨淡的笑容:“老四,你既坐在这儿,而不是将我的人抓去公然审问,想必已经知道我的用意了吧?又何必多问这一句呢?”
他提议围猎,将兄弟们带到这片猎场来,再放出狼群,就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落得个残废。
废了一条腿,皇阿玛总会放过他了吧?
只是……他低估了老十三的仁厚忠义之心,那爪子没落到他身上,倒让老十三吃了苦头。
四爷抿着薄唇,深沉的眼眸注视太子半晌,最终紧了紧牙关,从唇间吐出一句:“二哥,你真是糊涂了!”
太子受了他一句斥责,并未露出半点不悦的神色,反而更加轻松了,脊背都微微弯了下来。
“老四,你不知道,这一日我已盼望很久了。在宫里时,我想过千百般让自己伤退的法子,但那有皇阿玛的人,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若是事情败露了,那毓庆宫里的人……”太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已不再自称孤,卸下这个字的枷锁,太子仿佛重焕生机一般。
“总之宫里不可能,那这次围猎便是我唯一一次机会,”太子笑了笑,“但没想到,我都落到了这般田地,老十三还愿意护着我。”
太子不知自己今日是幸还是不幸,但看到十三受伤倒地,太子心里还是十分愧疚的。
“二哥,你如今还再这个位置上,只要皇阿玛不说废黜你,你便永远是大清的太子。”四爷沉了沉声音。
“老四,这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吧?”太子看了四爷一眼,语气忽地变得平淡,像是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似的,“京中传来消息,齐世武呼号而亡,托合齐拄钉而死。你说,哪天会轮到我,又会是怎么个死法?”
四爷猛地打断了他:“二哥!”
太子知他不愿听,抿唇笑笑,道:“你不必烦忧此事,说到底,这回是我布置不周,连累了老十三。你也不必再劝我,空闲时候帮我多照拂照拂他,我如今不能和旁人走得近。”
否则来日皇上追查起来,与他关系密切的人,恐怕都难逃一劫。
不过太子又很快想到,四爷和十三爷一向亲近,就算没有他的话,老四也定然会关心十三弟的。
太子安心了些许。
四爷见他已然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心中微痛,放下了那块令牌。
“此事臣弟只当不知,涉事之人全交予二哥处置。”四爷说道,“……还望二哥多加珍重。”
莫要再做这种傻事。
太子收下那块令牌,神态依旧自若,温和疏离。
四爷冷着脸走了,独留太子在帐中枯坐半晌。
直到灯油燃尽,周围陷入黑暗,太子才动了动,唤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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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绾并不知道四爷查到了什么,只清楚四爷半夜时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硬邦邦地躺在榻上,睁眼到天明。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再过一日就该回行宫去了。
但如今十三爷伤势惨重不易挪动,只能留在此处养着。虽然十三爷身边有人照顾,但四爷也是不放心,和尤绾商量过后,便在猎场这里多待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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