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三月讲天锋军事迹时,奚泽还是有几分怨气,“可你们也杀了很多人。”
三月说:“剑有两刃,若想护一方,就不得不杀另一方。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庇护百姓,有护自然有杀。”
“......”
这句话并不能说服奚泽。
他想:“若我告诉你们,我就是当年被抄家的贪官后人,你们会救我吗?”
不久后,他知道了答案。
那一队天锋军得知山洪,竟然折返了回来。
三月问:“你们找到队伍了吗?”
他们南下,本是想与总部汇合。首领闻言摇头,“还是帮你们要紧,毕竟......”
毕竟他们,大概率是找不到了。
三百人回程时,只剩了二百。再走下去,谁也不知能留下几个。
“所以,还是救你们更要紧些。”
盛夏时,暴雨倾盆。
大水淹没了会阳城边诸多村落,他们也被迫不断撤离。一日奚泽离开时,忽然发现嘉王给自己的短哨不见了。
他与嘉王的联系依赖传信,而以短哨唤来飞鹰是唯一途径。短哨上有嘉王府的刻印,此事他没让任何人知道。见短哨没了后,奚泽心头微惊,擅自离开去寻。
三月发觉此事并告知了首领。首领略一沉默,“我知道了,你先随他们上山。”
便纵身朝洪流中奔去。
雨越来越大,奚泽闯入屋中后,耳旁已隐隐传来轰隆声。他飞快地翻找,找到后出门一看,不远处的山巅已有碎石崩裂,巨响越来越近。
在他呆愣的功夫,双手被人猛地一拽,“快上来!”
他见是天锋军首领,微微错愕,竟忘了藏起短哨。被首领用目光一扫,才后知后觉地掩住嘉王府的纹样。
但首领分明看见了。
首领没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奚泽的手,朝上奔去。
暴雨倾盆,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奔袭而来,比他们设想的还要汹涌。奈何山路崎岖,下雨后更是泥泞,未行多远,便有处断岩横在二人面前。
这岩石是上山路上最为陡峭的一处地方,极为难爬。首领对奚泽道:“我先助你,上去之后立马离开,不要停留。”
奚泽不敢耽搁,逆着雨拼命向上跑。
就在那一刻,地面陡然传来震动。
他险些被震落下去,忙抱住树干稳住身形。一转头,便见洪水咆哮着卷过,飞速吞没了首领身影。
奚泽怔在原地。
雨水将他周身打湿,可任他怎么揉着眼睛去看,那人都不在了。
如一粒卷入洪流中的灰尘,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他像是被雨水淋傻了,脑中浮出茫然。
首领肯定看见了嘉王府的纹样。
为什么还要救他?
为什么明明脱险了,还要冲下来帮他?
照说,嘉王该是天锋军的仇人才对。
他们这样做,值得吗?
这问题没人回答,奚泽心里一阵发空。
山洪退去后,所有人都知道首领不见了。
没人责怪奚泽。他们自发组成了小队,顺着山洪摧毁的痕迹向下寻。
满地都是山洪过后留下的泥沙,和拦腰折断的树木。卫兵们压抑哽咽,跪倒在泥沙上,用手一寸寸翻找着泥土。到最后双膝和手皆被磨得血肉模糊,也没有人找到。
奚泽跟着他们,为众人包扎伤处,听着他们呜咽,低声道:“对不住。”
受伤的小兵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了。身旁一稍大点的兵士眼神灰暗,安慰道:“这本就是我们的宿命,只不过首领他先走一步了而已。”
奚泽抿唇,“我是嘉王的人。”
“你说什么!”
他这话一出,小兵气得挣脱了绷带。他闭上眼,等着他们给自己一拳,抑或把自己生生打死。
但他们没有。
唯听那稍大点的兵士道:“但你也是个百姓。”
“......”
奚泽眼眶微热,摩挲着短哨上的纹案,竟有些嫌恶自己。
那场山洪卷去了大半天锋军卫兵的性命。
仅剩的一百人在山洪过后,向南进发。
临行之前,奚泽依着南疆的习俗,悼念故去的首领及兵士。
那晚,会阳城明灯彻夜,燃到了天明。
奚泽斟三盏酒,一一洒在石碑前。
坟中埋葬的,没有尸首,没有骨灰,连衣冠都没有。他走时什么都没留下,卫兵们在泥沙中翻找许久,也只找到了一柄折断的长枪。
于是他们以枪代身,哀悼故人。
当天,奚泽放出最后一封信,感念嘉王的恩情,以才疏学浅为由,不再替他研究蛊术。
他烧了短哨,跨越高山去学机关之术,为三月造了义肢,成了亲。
三月一直放着当年的牌符,还在畅想:“等我能掌控义肢了,就往南走,回天锋军去。”
由着行医,他在南疆声名渐起,成了众人眼中医馆当之无愧的继承者。无人知晓他的过往,亦无人知晓,他曾经学医,是为了杀人。
直到某日。
他回家时,发现三月双眼紧闭,嘴唇乌青,俨然是中毒之兆。
奚泽大惊,立马为她诊治。
饶是他精通毒术,也没弄明白这毒到底怎么解。师父看后,也是摇头,“只能借蛊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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