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嘛,稳住自己的权势就够了,何必真的去拼死拼活?
但寻常人这么想尚可,兵部尚书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尤其是在大邺觊觎大理的时候。
黎云书大致揣摩到了圣上的心思,知道圣上要自己这把“刀”是为了什么。
回到刑部,她开始思索从哪里入手。
按说督查官员,当由都察院管,而非刑部。她需要的,是找一个缘由,将此事定性为违法,再由刑部光明正大的查案。
最简单的是钱财。
季瑞贿赂梁贤时出手极其阔绰,一看便知钱财来路不一般。身为兵部尚书,他能贪污的只有军饷,而这恰是大罪。
于是在休沐日时,黎云书换作兵服,买通小卒,潜进营中。
她去南疆时,不少京军都跟着她出生入死过,对她熟悉,也没有太刁难。
江南平定后,当年的同窗舒愈因功升职,随太子来到京军之中。
黎云书找到舒愈时,他正与一众人在营前喝酒。
舒愈见到是她,急匆匆地爬起,将她引去营帐之后,“师姐,你来做什么?”
黎云书将问题融进了寒暄之中,“来了京城,你过得怎样?”
“还能怎样?”舒愈压低声,眼中闪过庆幸,“师姐,你别看我们十五人睡一顶帐篷,吃得也不咋样,但好歹有地方吃饭、有地方睡觉,还不用打仗。”
“不用打仗?”
瞧见黎云书脸色微沉,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师姐,我不是说自己贪生怕死,但是......哎,能活着干什么要送死呢,平平安安的多好。”
“那你一个月,能拿多少补贴?”
舒愈捏着手指一算,“......六七枚铜板?”
——按大邺的规定,即便是小兵,每月的补贴也不能少于一两银钱。
只给一半的补贴?
“师姐,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舒愈踢着脚下的石子,嘟囔着,“我们总长说了,扣我们铜板交给上面,就不会让我们去做太累或者太危险的活计......我们营里面还有好多人争抢着多交些铜板上去呢,我交得算少了。”
她有意再好好问询一番时,忽有一队巡查的人过来,“这是干什么呢?还不去练功?”
黎云书生怕事情闹大了会引得季瑞警觉,只好先行离开。
等那群人走后,黎云书又去问了当时随从前往南疆的兵士。
按理来说,这些兵士出远征,朝廷是要给补偿的。
可她问过之后,才知那补偿聊胜于无。
这些军饷都归给谁了?
次日她来刑部衙门,瞧见崔文景,灵光一现,“员外,您在朝中这么多年,可有与户部交好的人?”
她这话问得太直白,崔员外一愣,“你想做什么?”
“只是觉得自己资历尚浅,想要多结交些好友罢了。”
——她没有告诉崔文景,联系户部,是想去查账。
户部掌大邺财政收支,兵部的军饷,也是户部按照人头分发。倘或户部给了足够的钱,到卫兵手中的钱却不够,那她就有理由指控兵部。
然而黎云书才刚到户部,就听户部人笑道:“黎大人,吏部审核政绩需要名册,明日必须提交,我们恐怕只能借您一晚上。”
她不敢耽搁,拿到名册后立马回了刑部。
户部手中只有军饷的拨款数量,后附兵部募兵人数。黎云书本以为顺藤摸瓜能查到什么,一算,到每个卫兵手上的银钱,竟真的只有五百铜板。
这就更奇怪了。
每个卫兵的补贴至少为一两银钱,早就是明文规定了。户部兵部做些手脚她尚可理解,这么直白地交上去,不是摆明了想让自己被查到吗?
何况按舒愈的说法,六七枚铜板,也是他们甘愿贿赂长官后剩下的。
而非上面直接分发的。
窗外明月高悬。已近深夜,刑部衙门中没有多少人走动,她思量之后,立马提笔,将名册抄录了下来。
次日她挑了几页交给舒愈,“劳烦你看看,这名单上的人,可否都在军营中?”
黎云书发觉人数太多,怀疑户部在谎报参军卫卒的数量,从中牟利。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
三日后再去,舒愈已经查出来了。
“师姐,确实有,还不少。”他指着自己圈出来的名字,圆圈竟满满当当占了半页纸张,“这些人,我问过我的兄弟,他们压根就没有听说过。”
她心里的猜测落了实。
次日上朝,黎云书将缘由摆出,上奏质问户部冒充募兵人数,以及兵部降低卫兵补贴一事。
本是胜券在握,谁知户部侍郎出列反驳道:“黎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谁说户部虚造募兵人数了?”
“我亲自去军营中调查,那名册上有多半的名姓,卫兵毫不知情。”她有理有据地辩争,“何况京军十五万人,那名册上的名字却近三十万,这不是虚造,是什么?”
此话一出,季瑞笑了。
“启禀圣上,臣不知刑部何故干涉兵部,但黎大人的调查似乎还不清楚啊。”他的眼角笑出皱纹,神色泰然自若,“这多余的人,确实不是卫兵。”
“但他们,都是战死卫兵的家眷。”
“......”
未料到会有这一层转变,黎云书缄默,听季瑞装模作样地忧愁道:“大邺近来战端频繁,不少手足战死沙场。他们英勇赴死,余下的家眷,兵部怎好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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