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嗡嗡地响,满脑子竟都是那句“报仇雪恨”。他生怕自己的猜测成真,匆忙从地上爬起来。
周遭都是尸首。
有京军,有蛮人,也有他的部下。
层层叠叠铺到了视线的尽头,满地都是散落的刀戟,鼻尖尽是血与铁锈的气息。
他看不见她。
沈清容向后跌了一下,额头顿时传来疼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报仇雪恨”四个字的含义。她莫非......
不。
她不能有事。
——她绝不会有事的!
沈清容如发疯了一般,拼命翻找起地上的尸首。
不是她。
不是她。
依然不是她。
她本该是最容易找出来的那人。
可遍地都是鲜血淋漓的尸骸,有的残缺不齐,有的血肉模糊,压根辨不出谁是谁。
甚至不知道......这些骸骨里面,会不会就有她。
他不敢放弃。
连呼吸的时间都不愿浪费。
他踉跄着行在尸首之中,高喊着她的名字。
“云书——!!”
“黎——云——书——!”
雨声越来越大。
乱雨哗啦作响,用喧哗掩盖地面的死寂。
沈清容身上伤处也不少,指尖都在滴着血水,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踉跄。
可他还是俯下身去,抱着那微乎其微的希望,一点点翻着地上尸首。
翻着翻着,有具尸首呛咳了几声。沈清容抹去他脸上血污后,惊道:“张慎思?”
张慎思喉中灌了不少血,咳了好半天才停下。他一把推开沈清容的手,“别碰我......我身上有晦气。”
沈清容没明白他的意思,独见他缓缓抬头,盯住了自己。
“你为什么谋反?”
他问得很轻,不是质问,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两人在血海中对视了许久,沈清容将他身旁一具尸首仰面翻过,“你觉得呢?”
那是一个京军小将,身上却插着蛮人的箭矢。沈清容看出箭矢上有倒刺,没再拔出,抚上了那孩子的双眼。
“蛮人。”他哂笑了一下,任由雨水将自己淋湿,“张公子,你有想过京军会和蛮人勾结吗?你有想过这孩子为何从军,又为何被蛮人杀死吗?”
“我本以为,朝政昏庸,忠臣蒙冤,百姓无辜受难,已经够我将这个朝廷推翻了。”沈清容缓缓站起,握着长剑的手在颤抖,“可我远远没想到,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忘了惨死在蛮人刀下的冤魂,居然忘了那些埋骨边疆的战士,居然会公然勾结蛮人、屠戮大邺百姓!”
说罢,他猛地将长剑插在地上。
“这世道,还有我去捍卫的必要吗?”
良久后,张慎思道:“我也恨蛮人。”
他从尸首中挣扎站起,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清容,“殿下,你告诉我,张府中有多少天锋军的人?”
沈清容骤然抬头。
“家父不曾告诉我,但我不傻。他们对先帝如此忠诚,以至于二十年过去,还在感念当年那位小殿下......这样的情怀只有当年的旧部才有,我明白。”
“既然如此,就让我为殿下多出一份力吧。”
张慎思探着尸首的鼻息,试图救下苟活之人。
沈清容告诉他驻地所在,翻遍了所有尸首,都没看见黎云书。
这不可能。
待张慎思将残兵唤醒整顿好,待所有人都离开这片地狱,他还在找。
直到夜黑。
直到他筋疲力竭、几乎要放弃时,忽然看见了灌丛中一点白色。
没有被血染红的白色。
他跌撞扑去,拨开灌丛。
呼吸于那一刻停止。
心上顿时涌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是欣喜,是庆幸,却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沈清容跪在她身边,见她双目紧闭、手中死死抓着一柄折扇,颤抖地探了她的鼻息。
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不要......
她身上很烫,背后还有道极深的伤,伤口已经被雨水淋得发白。
而呼吸亦是滚烫。
——幸好。
沈清容顿时松了神,眼眶里后知后觉涌上热。
他已经失去一切了。
从沈家到南疆,从谋逆到如今,他最珍重的、敬爱的、在意的人都一步步远去,留他一个人背负着血海深仇,在乱世中厮杀出那片黎明。
再失去她......
他会疯的。
“我带你回家。”
沈清容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她跨过横七竖八的尸首,沿山间小道走去。
他的声音颤抖,动作极尽温柔,像是拢住一片云一般听她的气息。
期间,她挣动了一下,眉毛轻皱,紧咬下唇,却一句话都没说。
她手中的那柄折扇,扇面虽然被添了几笔换了花样,沈清容还是通过竹骨上的斑点,认出是她给自己的那一只。
不知道她为何还带着这柄折扇,亦不知她体内的毒是怎么克制住的,沈清容只能安慰她,“别怕,我在这里。”
她紧缩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好半晌,才喃喃似的吐出了两个字:“......阿容?”
“我在。”
沈清容察觉她周身愈发滚烫,忙道:“你别睡,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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