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停在了那个看起来安全的距离上,不远不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看着他的弟弟,也能看着他的妹妹,他心里想他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只要他足够有耐心,将来他便不用再离他们那样远。
不过很多事情从来都是想得美而已,当他年纪渐长,他看得到自己东宫中宛如小朝廷一样的官属,再看看他一直被李章压着没娶的太子妃,他就忽然明白有些事情或者就注定是没有结果和将来的,他在东宫这位置上只能看到过去和现在,过去满满都是遗憾,现在种种全是束缚。
果不其然便是出了变故,仙仙小小年纪就没了,再接着皇后也没了,几乎是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
从前那些矫情的小心思从此被他丢到脑后,他心想自己就只剩下一个弟弟了,身为兄长他要护着弟弟,将来若是因为这太子之位惹来了意外,去到地底下见到了皇后,或者能抱着母亲哭一哭心里的委屈,但他应当也不会去见她——这些矫情的委屈不应当说,那些事情是他应当做,那些委屈是他生了不应当的奢求,当他是一人之下的太子时候,他就不应当有那样莫名的念头。
他生过太多不应有的念头,他心里有那么多不能言说的肮脏想法,或者是历来东宫中太子都是荒诞他深受影响,或者是他便是天生有罪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或者——他还能找出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说明这不是他的错,那些念头都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可他知道不是。
所以他将来不配在死后去见任何人,他应当做一个孤魂野鬼,就在这世间中飘着,一直到三魂七魄都散去,彻底化作虚无。
黄昏来临了,外面天色暗了下来。
深而阔的大殿被夜色包裹。
李傃收回目光看向了门外,便见着天边云朵染着阳光的最后一丝金边,很快便被蓝色夜幕洇晕开来,沉入深深夜色。
“去休息吧!”李傃慢慢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在殿外等候的内侍急忙上前去扶了他一把。
“殿下晚上要看书吗?”内侍问道。
“不看,还是把我没做完的那条项链拿来。”李傃朝着禅房慢慢地走。
“殿下,还是叫个工匠来做吧?”内侍忍不住劝道,“您手上划伤了好几道口子,后头不是说还要用火烧?要是烫着了怎么办?”
“啰嗦。”李傃没有什么兴致地斥了一句。
内侍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安静的跟着李傃回到了禅房中。
在这建宁寺已经住了快十日,禅房中摆设全是他常用的东西。
他简单用了些斋饭,正在小桌上把宝石金线之类铺开串珠的时候,听着外面陈品的声音响起来,抬头便见着内侍进来通传了。
“陈大人从宫里过来的。”内侍说道,“殿下这会儿见么?”
沉吟了片刻,李傃点了头:“让他进来吧!”
内侍得令出去,过了一会儿陈品便跟在他身后进来了。
“免礼,坐。”李傃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手里的动作倒是没停下,“有什么事情让你跑了这么一趟?”
“淑妃回宫了。”陈品说道,“这原也没什么,淑妃娘娘在外面修养了月余,原也是到了要回宫的时候。但因为这事情,贵妃似乎是吃了挂落。”顿了顿,他看向了李傃,有些迟疑,“崔太尉……是不是朝中有什么事情惹得陛下不高兴了?”
李傃看着手里串好的一串金珠,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好值得说?不过是为了压一压贵妃在后宫中的气焰罢了。父皇向来讲究一个平衡,一方太强便会被压一压,直到压至他认为的平衡为止,不值得多说。”
陈品听着这话倒是松了口气,道:“起先我也这么想,倒是和几位大人聊了聊,怕是出什么意外,若是影响到西边的战事就不好了。”
“西边战事如何了?”李傃听着这话抬眼看向了陈品,“按理说今日应当是有战报回京。”
“听说是又拿下一城,快要逼近西戎都城了。”陈品道,“但吴王殿下的信这次没跟着战报一起回来。”
“或者是没空写吧?”李傃眉头皱了皱,放下了手里的金珠串,让内侍拿了纸笔过来,速速写了两行,“让人送去问问。”
陈品忙接了过来,道:“殿下放心,今天晚上便把这封信送去给吴王。”
李傃点了头,重新拿起了珠串慢慢地串着金珠,然后按照图纸上的样子把珠串排在一起扭成一朵花瓣的样子。
陈品看了一会儿,他早就在好奇李傃做这项链是为了什么,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了:“殿下,这活计您给工匠做,说不定这项链都已经做好了。”
“要是没别的事情,你可以回去了。”李傃也不看他,语气淡淡。
这么直接地让他回去,就是懒得多说这事情的意思,陈品憋着满腹疑惑,默默地起身告辞。
出到禅房外面,他刚站定了打算和太子身边的内侍们说说话,便见着从外面进来一个穿着宫中服制的内侍,显而易见的眼生。
那内侍见到陈品似乎并不认识,但却显然认识他身边太子的内侍,他身后跟着个小内侍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拎着个大包袱,而他上前来笑着道:“公公安好,我们娘娘今儿回宫了,听说太子殿下在建宁寺祈福,命小的送些吃食和厚衣服过来。娘娘让送东西过来的时候陛下也在旁边,陛下让小的传话说让殿下早些回宫去,不要再在庙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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