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东宫中的人——他闭了闭眼睛,他无法概括自己东宫中的人。
他们有一些是官场失意但又无处可去,所以被放到东宫来的;还有一些是心怀壮志对官场懵懂时候就进了东宫的人——比如面前的陈品;还有一些是真的追随着他的,或者准确些说,是追随着太子这个位置的;乍一看似乎乌合之众,但却又团结得很,甚至团结得出乎他的意料。
不知道是因为他做了二十年的太子,和他们相处太久,所以已经有了所谓君臣之间的默契,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在他准备退一步的时候,他们都依照他的意思行事,一个个似乎都没有异议,甚至都很愿意去帮一把李傕——或者他们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们也想给自己的未来找一个出路?
垂眸思索了片刻,李傃看向了窗户外面,深秋时节,枫叶红了,倒映在池水里面,看起来仿佛一副画。
“你刚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他收回目光看向了陈品。
“殿下何不……尽力一搏?”陈品抿了抿嘴唇,声音并不大,“当年圣上在殿下这个年纪,正好……”
“如若输了?”他笑了一笑,事实上李章如此提防他,未尝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当初李章是在怎样年纪,怎样手段抢到的皇位,他看到如今的太子,就会想到当年的自己,所以他越来越忌惮越来越想要压着太子手中权力。
“那……也未必会输。”陈品迟疑了一瞬,“毕竟还是有一搏之力。”
“四弟比我更合适。”李傃看着陈品,耐心地说道,“我不合适,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也不存在面面俱到,不可能每每如我所愿心想事成,我会想如果输了怎么办,四弟会想怎样才能赢得更多。所以他能带兵打奇袭攻其不备拿下西戎王都,而我还在想怎样两全之下先拿到下一城的胜利。”他笑了一笑,“不过你愿意与我说刚才那句话,也足以看出你的忠心,将来在四弟面前,你能比在我身边时候获得更多。”
“臣等私下相互讨论过许多次。”听着这话,陈品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殿下的处境臣等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殿下为何想退——可殿下做了二十年的太子,就算将来不做太子,这二十年的声望不是假的也不是虚的,没有哪个太子能活着平平安安地从东宫退下来,这个位置上的人只能前进,却并没有后退的机会了。殿下愿意让的位置,现在的吴王殿下是或者感激或者愧疚地接受了,十年后他或者就改了想法……”
“那就是十年后的事情了。”李傃打断了他的话,“十年前我也想不到我会走到如今地步。”
“……”陈品再次沉默了下去。
“总比将来圣上用别的理由废太子好。”李傃自嘲地笑了一笑,“起码这一次我是主动。”
这时,外面有内侍悄然来到了殿门口,安静道:“殿下,您要找的石料给您送来了。”
李傃抬眼看向门口,淡淡道:“拿进来我看看。”
内侍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便见着宫人抬着一大块青黛石料进到了殿中来。
“殿下,您要找的石料。”来人谄媚地笑着,“殿下想做什么?吩咐一声便行,工匠们都准备着呢!这块石料是好几年前大食国商人献上来的,一直就在娘娘的库中。”
李傃低头看着这青黛石料,又听着这人说来历,倒是想起来那年皇后还在,所以有些西域小国或者商人来上贡的时候就会揣摩皇后的喜好,送一些珠宝玉石之类,只是皇后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些,这石料送到了皇后面前也就只是入库保管起来,并没有做成首饰。
“用这个做一套头面吧!”李傃想了想这样说道,“可以做成莲花,这颜色正好配莲花。”顿了顿,他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下,找出个图纸出来,“就照着这个做就行。”
宫人忙应了下来,道:“那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做好了给殿下看。”
“不急,慢慢做。”李傃道,“做得精细些,务必要和图纸一模一样。”
宫人接过图纸,认真看过之后答应下来,见李傃没有别的吩咐,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一旁的陈品再次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一直到宫人们退出去,殿中又只剩下他们君臣二人了,才憋不住开了口:“殿下……是因为有看上了姑娘,所以……?”
“所以怎么?”李傃看向了他。
“所以爱美人不要江山?”陈品斟酌着语句,小心地看着李傃的神色。
“一来,这江山并非我不想要,而是我要不起。”李傃倒是笑了一声,“二来,美人没看上我,我爱也没用,同样也是我要不起。二者合起来的结论便是我既没有美人,也没有江山。”
陈品呆了一会,他想不出来有什么女人会看不上太子,这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了。
“行了,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李傃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一边说着,他从旁边拿过了一个漆盒,打开重新开始做那条还没做好的项链。
陈品呆若木鸡地应了一声,又看了两眼那项链,满脑子都在想谁会拒绝了太子,他把满京城有名有姓未嫁的才女淑女都想了一遍,忽然有些生气,太子再如何也是太子,凭什么看不上太子?这么趋炎附势目中无人的女人,也不值得太子给她亲手做项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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