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里的神仙,朱新听母亲说过,说自家这副画是祖传的老画,曾有母亲那边的老祖请出画仙救难的传说。
但是朱新和母亲被赶出朱家后,他去典当东西为母亲治病,唯一没被瞧上的就是他想要卖上高一点价钱的古画。
朱新没想到,画中竟真的会蹦出神仙来救他,也没想到自家画里的神仙还有……别的信徒?
朱新咽下一口血水,转身也对何其行礼:“朱新见过仙子。”
他扫一眼殷野,慢吞吞却费力地道,“既然这人也供奉仙子,那便让他留下吧。只是屋中无茶,也没什么可、可——咳咳咳!”
几声咳下来,朱新原本灰白的脸都泛起红色。那红透着股子诡异,极不正常。
用何其的眼光来看,就是命不久矣,回光返照。
正咳着,就见朱新面露痛苦,往湿漉漉的地上倒去。
殷野赶紧上前,将人扶住,还给朱新拍了拍背,帮助他缓过气。
但朱新的毛病又哪里是缓口气能好的,他咳一声,就是一大口血,没两下他的下半张脸、脖颈以及衣襟上就满是血迹。
朱新倒下去,眼睛仍看着何其:“仙、仙子,你是、来救我朱氏后人的吗?我、咳咳咳、无能啊……”
何其靠近,抓住他的手,让画仙微薄的神力顺着朱新的经脉游走全身。
可这些神力,也救不活一个要死的人。所以何其没法回答朱新的问题。
何其只能转开话题,问他:“你可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暖意在身上游走,痛苦大幅度减轻。朱新脸上痛苦产生的扭曲消失,身上舒服了,脑子也活泛,理解了神仙的话外之音。
神仙,也救不了他。
朱新凄然一笑,满身的血看起来看起来叫人心惊:“仙子,听先人言,我家后人可求好心仙子救苦救难,咳咳。我、不求苟活,只求仙子、惩戒、惩戒——”
他又喘不上气,猛地咳起来,最后伸出如枯枝般的手,张开了想攥住,口中暴喝出带血的二字,“恶人!”
最后一口气出去,他甚至吐出来一块内脏。
何其分不出那是什么器官,但看得到朱新肚中血气。
“好。”何其出声应了。
青年通身不甘,但眉宇可见正气。何其也听得出来,他口中“恶人”不假。
既如此,帮帮忙也没什么,好歹她是从对方的画里钻出来的。
听着仙子应声,朱新心头的怨恨有了发泄去向,面上的笑容也更大了。
“多谢、多谢……”在轻轻的谢声里,朱新扭过身,想要爬到母亲身边去。
何其看着那方向:“你想去你娘身边?”
朱新头颅往下坠,只是抬不起来。但何其跟殷野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殷野抬手将人抱起,放到床边。
朱新便靠在带着烟熏味的厨房门板,做成的床边上,抬手攥紧了他娘亲冰冷僵硬的手,而后缓缓地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阵,何其小声问殷野:“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本想让他引荐,好见见他先生。他先生,是我师父的弟子。”
可朱新眼看是快不行了,最后的时刻,殷野不欲打扰这个敢于寻死的人,想让他走得稍微圆满些。
他少时,也是独自送走的母亲。
当时恨不得一起跟着去了,但是他做了不同的选择,恨意叫他活了下去 。他寻到机会,在殷氏老夫人归家时扑了出去,从此安稳地活了下来。
但殷老夫人,却不允许他动手报复殷家人。
可那又如何,这世上多的是不用脏手就能叫蠢货自取灭亡的法子。
殷野垂下眼,将眼中情绪都挡住,只有如墨的睫羽轻颤。
可纵是看不见他的脸,何其都能敏感地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
何其抬手,捏了一把殷野的脸。
殷野疑惑地转过脸,他的脸今日被弄得灰扑扑的,但眼睛遮挡不住,清透黑亮。许是因为方才低落的情绪,莫名还有些柔软。
何其:“你是不是也想你娘了?她那么好看,你要不要刻一个她,想她的时候就可以有个东西说说话。”
“有的。”殷野抬手,手顺带地捉住何其捏他脸的手。
这下何其心中更肯定,殷野肯定也是想他娘了。可惜现在殷野神魂变强,何其不能再操控殷野的梦境,不然倒是可以叫他见见。
何其蹩脚地问起正事来转移话题:“我答应了这位朱举人帮他惩戒恶人,你既然来找他,可知道他口中的恶人指谁吗?”
“朱新口中的恶人,应当是指他的叔父。”殷野道,“他祖父之前仍在,所以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并未分家。这回就是家财惹的事。”
何其看一眼朱新的背,对方年龄不小,想来父亲至少得有三十五,这样还不分家,肯定不是普通子弟。当然,能供得出举人的,不是普通人家也正常,古代读书也难。
“朱新祖父当年娶妻,生下朱新父亲。而后妻子去世,又取得一填房,生下了朱新的叔父,以及两个姑姑。有了新夫人,朱新祖父自然更喜爱后头的小儿子些,一家和乐的感觉,比一个无趣孩子更来得叫人舒心快活。”
“可律法规定,至少要给嫡长子分四成家产,多则七成。所以朱新一家一直没被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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