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未尽,柳韶光却忽觉不对,闭了闭眼,费劲凝神细看,更是一惊,“太平郎?”
而后便是羞愤交加,没想到自己这般脆弱落魄的样子竟叫儿子瞧了去。最后一程,竟是儿子穿了徐子渊的衣裳来哄自己!
徐长洲内心便是一咯噔:母亲可是多年未曾唤过自己的乳名了!又想着太医说的柳韶光这病来得又凶又急,徐长洲那张酷似徐子渊的俊脸上满是焦急,紧紧抓着柳韶光的手,一叠声解释,“今天天不亮宫里纪公公便亲自来请了爹去政事堂,孩儿已经命人等在宫外,爹爹若是知道母亲突发心疾,一定会赶来的!”
说罢,徐长洲还向一旁愁眉苦脸的太医发出祈求的目光,太医却无奈摇头,神情悲悯。
“算了,你也不必再说这些话来哄我。”柳韶光只觉得身心俱疲,自己这场百般算计得来的婚姻,转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到头来竟连在儿子面前的体面都没保住,一时间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强撑着坐了起来,命人拿纸笔过来,又歉然看向徐长洲,咳了几声才轻声道:“我任性了一辈子…咳…如今还要再任性一回,只是有点对不住你咳咳……你若要怨我,便怨吧!”
话毕,柳韶光挣扎着来到书桌旁,提笔颤巍巍蘸了墨,徐长洲小心翼翼扶着她,偏头望去,便见触目惊心的“和离书”三个字,一时间也对徐子渊生出几分埋怨:纵然先前母亲心气不顺,气急之下让父亲纳妾这事做得不妥,但父亲又何必同母亲置这么久的气!
柳韶光强忍住晕眩,笔走龙蛇,强撑着一口气写下最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八个字,到底意难平,又忍着喉间的血意,哪怕眼前已然一片漆黑看不清东西了,也凭着感觉添上一句“死生不复相见”,最后一个“见”字已然飘忽不成型,而后一口血喷在桌上,整个人如同一枝被折断了的玫瑰一般,遽然倒下,徐长洲眼疾手快接住柳韶光,慌得连连高喊:“娘!!!”
柳韶光唇间还带着血丝,印在她那张素白的芙蓉面上,愈发凄艳,张了张嘴想安慰徐长洲几句,嘴唇翕动许久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遗憾又歉意地死死凝视着徐长洲。
若说这场从头错的婚事让柳韶光有什么安慰的地方,便只有徐长洲这个儿子了。纵使柳韶光这些年同徐子渊过得不痛快,但一想到徐长洲,便是有再多的怨气,也都被抚平了。
只是,若真的有下辈子,不必再如此煎熬了。耳边似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略显慌乱,柳韶光仿佛看到了那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忽而泛起一丝笑意,却慢慢没了气息。
徐长洲大惊,“娘!太医!你快来看看!”
太医悲悯地看着徐长洲,“世子节哀。”
“节什么哀?胡说八道!”门外传来一声冷厉的呵斥,徐长洲红着眼望去,便见素来冷静自持的徐子渊提着袍角,霜雪落满头,形容狼狈奔了进来,在看到毫无声息躺在徐长洲怀里的柳韶光时,徐子渊的脸色霎时间比他满头的霜雪更白,一时竟不敢上前,素来淡漠的面孔上一片茫然,喃喃低唤了一声,“阿韶?”
然而,这一世,柳韶光再也不会应他一声了。
景元元年,江南柳府。
晚春的日光柔和地洒满了柳府的后花园,柳韶光倚着躺椅,懒洋洋地望着园子里争相竞开的花儿。正值百花争奇斗艳的时节,园子里一堆红呀粉呀黄呀,热闹得很。
然而这热闹的春色,却半分没入柳韶光的心。
回来好几天了,柳韶光还有些恍惚。眼一闭一睁,本以为自己一世已过,是非对错皆归于尘土,自去那阎罗殿喝了孟婆汤转世投了胎去。却未曾想,这一睁眼,又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景元元年是个多事之年,这一年,朝廷动荡,皇位更迭,边疆蛮夷也趁机来犯,平静了几十年的北疆再次掀起战火,边境百姓哀嚎连天,将士浴血沙场马革裹尸,边境的土地都成了血色。屋漏偏逢连夜雨,先帝末年天灾连连,国库空虚,凑不出北疆的粮草。
因此,徐子渊不得已下江南筹粮。柳家作为江南第一富商,自然是徐子渊的第一借粮对象。而后柳府后花园的初见,便是柳韶光同徐子渊二人孽缘的开端。
柳韶光轻叹口气,怎么又想起往事了?
“姐姐好生自在,这么往花园里一坐,满院子春光都比不过姐姐的风华呢!”
柳韶光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她的庶妹柳玉莲,懒懒偏头看去,便见一身温婉之气的柳玉莲柔柔笑着,发间一支嵌了月光石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时隐时现透出几抹温润的亮光。
见柳韶光的目光在她的发间停留了一瞬,柳玉莲唇角一抿,娇怯低头,轻声细语解释道:“上回姐姐生辰,表哥送了样月光石的手串,我瞧着喜欢,便央表哥替我寻了几块月光石来,做成了步摇,姐姐你看,我戴着可合适?”
柳韶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瞧着倒是不错,你要是喜欢这石头,我那还有不少,装一匣子给你玩去吧。”
柳玉莲微微垂眸,欣喜道:“那就多谢姐姐了,姐姐果然疼我!”
柳韶光唇角扬起的弧度无懈可击,却不开口接话。柳玉莲眼珠一转,又软言好奇道:“听宝珠姐姐说,近日会有京城贵人来江南呢!”
柳韶光听到严宝珠的名字便微微皱眉,再听后半句,忍不住怔忡了一瞬,是了,这时候,徐子渊也快到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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