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思安……个头有这么高吗?
这一愣神思量,便错过了该下拜的那一刻,稀里糊涂站着就行过了礼。
观礼的人都是一阵无声倒抽气,站着拜高堂,可是闻所未闻头一回见。那新妇子好歹还低头做了个样子,新郎官竟是就笔挺挺直站着,连个颔首的姿态都没作。
但既然戴家高堂都没作声,观礼的人也就私下里打打眉眼官司便揭过了。
不管怎么样,大礼总算是古古怪怪地行完了。夏和易被喜娘领往后院洞房,满耳尽是喧闹鼎沸的热闹人声,戴家真正高兴的恐怕只有老太君一人,听荣康公夫妇往来迎送宾客,僵平声调里竟然有几分没来由的发颤。
入了洞房,再接下来的行程,夏和易前世行过一遭,出门前喜娘也提醒过一遭,要喝合卺酒,还得吃一些奇奇怪怪寓意美满的食物。
但她坐在床边等了又等,没等到有人来起哄闹新房,只听见脚步声和轻微的衣料摩擦声渐行渐远,似是所有人都退出去了。
那双今天瞧过无数遍的玄色皂靴静静停在眼前。
他为什么不出去?新郎官不是该上外头去宴宾客吗?
联想到戴思安的秉性,该不是客都不待,直接打算要洞房了罢?
夏和易拳头都握紧了,心里惴得厉害,打量着要是看到一个满脸生疮的戴思安非要跟她洞房,该不该直接把他打出新房去。
心里头还没个决断,外面突然喧哗起来,不是喜庆的喧哗,重重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一听就是配了刀甲,伴随着使人一道接一道的惊呼声,“不好了!有官差上门,要抓了二爷,说是要过堂应讯!”
“二爷人呢?”
“被他们领头的抓走了!”
“快去禀报公爷和夫人!”
“公爷和夫人都被困住了!”
仓乱无主的叫喊声激得夏和易也慌了神,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大喜日子闯进荣康公府抓人?
最重要的是,戴思安被抓走了,那……眼前这个要跟她洞房的人是谁!
心头一突,一把扯掉蒙头红盖袱,视线从皂靴往上,越过斜挂的披红锦缎,再越过吉色圆领袍——
心跳骤然停滞,怔怔望着那张在她心里出现了一整日的面庞。
他沉沉望着她,双眸深远剔透如流云,压住了一身鲜红赤色,如同从熠熠火光中走来。
“皇后,是朕。”
熟悉的低沉嗓音,清朗如玉,连细品出的喜悦也是极为克制的。
等一等,他叫她……什么?
夏和易从极度的惊心动魄里清醒过来。
天爷!
见鬼了!
是万岁爷!
甲胄相击拍出沉闷的声响,院子里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呵斥声透过窗纱炸进来。
有人高呵道:“今儿个是府上大喜日子,何人竟敢登门扰乱!”
另有一人声冷冷一哂,“某好心奉劝一句,倘若敢阻挠公差办案,罪加一等!”
外面好像打起来了,重物推倒在地砸出闷声,碰倒的灯芯沿着草木丛烧起来,凄厉尖叫声不绝于耳。
刀剑频频相接,可击出的“仓郎”声未能扰乱眼前人分毫。
万岁爷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万岁爷,眼底望进去就是深静的海。他望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臂,似想开口说什么,“皇后……”
太可怕的称谓,夏和易猛一回神,用尽全身气力一把推开他。
皇帝身形本是极稳的,但谁也架不住她冷不丁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搡,往后稍退半步,脸上先是一瞬间的怔松,慢慢抬起头来,眉宇间浸上一层似有似无的寒意。
也无怪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即便有人一连生啖上十颗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上手推他啊。
可这时夏和易压根顾不上琢磨他生不生气了,她这一世最初醒来便是在泾国公府的荷塘里,此刻忙乱中忆起荣康公府后院里似乎有一片旷阔的湖,想也不想,趁着皇帝被推懵了的功夫,从床上一跃而起,提着裙摆拔腿就窜出房门。
府中各处乱成了一锅粥,官兵和府军拔刀对峙,使人和宾客各自狼狈躲藏逃窜,四下本就你推我搡乱作一团,又因夏和易的一切举动毫无征兆,一时半刻竟没人拦住她。
众人只见一个身着大红新妇服的身影闪电般窜上了树,踩着树枝尖儿一蹦而下,抱头连续翻滚落地,接着翻高墙连钻水坑,身形干脆利落如入无人之境,倒不似开锋利箭,更像是一只披了红袍横行鸡窝的黄鼠狼。
夏和易一路狂奔至湖畔,三两步冲上小拱桥,首饰丁铃当啷掉了一地,头发全散了,衣服被树枝刮破了,蓬头垢面像个小叫花子,还面色扭曲,咬牙切齿狠嘬牙花嘬得生疼。
为什么?凭什么?怎么可能?
她明明足够处心积虑忍辱负重,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嫁的万岁爷!
不管为什么,都不能够。
不能够,她不能再趟过去的老路!
绝不能够!
手指甲抠进掌心里也觉不出痛,她紧紧闭上眼,死死咬住后牙槽,手脚并用爬上桥头,决然从石头雕砌的狮子头上一纵而下。
扑通——
水声隔绝,隐隐约约听见岸上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不得了啦!快来人啊!世子夫人落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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