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说得像她本来能躲一样,得万岁爷召见,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陈和祥一说要请她进宫,家里都懵圈儿了,当时就有人朝夏公爷道喜。
他们在想什么,夏和易明白。没有不明不白请人进宫的道理,深更半夜的,爷们儿和闺阁姑娘,总不至于万岁爷是要和她畅谈人生理想。
万一她得了万岁爷青眼,今夜幸了,明儿晋位分的好信儿就能送到家里来。
这么做,显然是大大不合规矩的。但规矩是死的,又有谁敢指责万岁爷不合规矩呢?御幸,事关皇嗣的生养,说大了是江山社稷的传承,后宫久旷三年无所出,万岁爷要是真想幸了哪位贵女,太合规矩了,没有比这更合规矩的事儿了。
家里自然也是喜的,要是泾国公府上出了头一位充后宫的嫔妃,不管怎么说都是头一份,说出去到底是体面。
大概只有夏和易一个人是实在喜不起来的,不光喜不起来,还心口直跳、手指脚趾都直蜷缩,只觉着要大难临头了。
只是大难临头也有不同的临头法。万岁爷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种死也躲不开的窒息感,真的太可怕了,她也没觉得她的八字有什么特殊啊,凭什么非得和全天下顶尊贵的人三生三世锁在一起?
最好是万岁爷是不记得她了,否则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的,不是冤家,就是仇家,总归是落不着个好的。
没见戏台子上都那么唱么?被迫害的那个走到人生末末了了,怒目圆睁撕心裂肺嚎一嗓子,“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再扑哧扑哧喷上几口鲜血,吓都吓死人。
夏和易越想越觉着前途灰暗,穿过日精门时,脚步沉得几乎迈不动步子,看着那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浑身发颤。
按道理,皇后是后宫中唯一拥有走宫权力的,但她前前世从未主动踏足过这里。无论是巍峨壮丽的乾清宫,还是举手投足间可定万人生死的万岁爷本人,都让她有一种天生的畏惧。
再是哆嗦,该死还是得死,她像上刑场一样艰难支棱着进了正殿。门在身后“吱呀”关上,四下就再没有半点声响。
旷寂深纵的大殿,一点人气儿都没有,烛光点点看在眼里简直像莹莹鬼火,夏和易不敢乱看,隐约感觉桌案后有个人影,石青色的燕弁服几乎与浓浓黑夜融为一体,便远远朝那个方位挺身伏下去,额头抵着手叩在冰冷的地砖上,没有引荐的人,她只好自报家门,“臣女,泾国公府夏氏,恭请万岁爷圣安。”
两道视线如同直凛凛的刀剑,一动不动盯着她,盯得她后脑勺一阵一阵发凉。
良久没有动静,夏和易几乎以为万岁爷是想让她直接跪死在这里了,一直跪到腿麻得没处说的时辰,终于听见一声平直的“夏氏。”
夏和易赶紧应道:“臣女在。”
不肖抬头辨认神情,光从这毫无温度的语调里就能咂摸出来万岁爷心境不佳,而且是极其不佳,“让你进宫伺候太后,你可愿意?”
这是纳人进宫的委婉说法。毕竟太后跟前有八百个体人意儿的太监宫女,哪儿轮得着她伺候。
凉啊,心头一片寒凉,挡箭也没辙,跳湖也没辙,还得从皇后挪位子,说不准就是个没名没分的选侍,一辈子枯死在这深宫里。
夏和易整个人都快贴在地上了,“臣女生性蠢钝,恐怕顾此失彼,难免有个伺候不周全的地方。若是将来犯了错处,臣女自是死不足惜,只是倘若惹了太后娘娘凤心不悦,臣女万死难辞其咎啊!”
皇帝冷冷一哂,“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口一个‘死’字,足见夏文康没有好好教你规矩。”
夏和易捏着心在刀尖儿上跳舞,“是,臣女规矩体统学得是不扎实。求万岁爷开恩,容许臣女回府,待臣女学好规矩了,再进宫报效太后娘娘和万岁爷的恩情。”
“少拿漂亮话来糊弄朕,在朕面前耍心眼,你还不够资格。”皇帝的冷笑是裹了刀风的,“你就直说你不愿意,才不算是欺君。”
欺君两个字重重砸下来,可太大太重了!
夏和易又开始哆嗦开了,预感她可能即将有幸见到万岁爷“勃然大怒”的大场面了。
上辈子万岁爷待她的态度,如果描述得稍加美化一些,是宽和待人,平铺直叙的说法就是不冷不热。
这回有些七情六欲,才像个真新鲜轮谈纯洁的像朵花人。
只是这真人若是真在别的情绪上就好了,真在“怒”上,一股吃不了兜着走的恐惧沉甸甸压在心间。
夏和易生出一种迫切的冲动,真想挑明了问他,是不是因为她跳湖,他觉得被下了脸子,下定决心要磋磨她。
但她不敢。
早年宫里好像出过一次牵连甚广的巫蛊案,导致万岁爷对神鬼之说十分抗拒。要是她大喇喇直接提什么轮回什么转世的,没准儿夏家全家都得发配去坟头上蹲着数蒿草了。
他什么都不说,她也没法儿问,只好还在伺不伺候太后的问题上继续周旋。夏和易小心翼翼地拍龙屁,“臣女蒙祖上眷顾,此生有幸得万岁爷青眼……”
可是她的龙屁显然拍到了龙蹄子上,皇帝直接打断她,“得朕青眼?夏氏,你好大的脸。”
皇帝说一句话噎死一个人,但夏和易半点不往心里去,挨万岁爷两句挤兑有什么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出去还能算是荣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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