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姑娘站在窗前,双目紧闭,念念有词,那神色太庄重太虔诚,白瓷似的肌肤,在这样阴沉的雨夜里,都能被含混的月光镀上一层莹白,尤其像江湖骗子骗人时的显灵圣光。
春翠秋红很是咋舌了一番,谁不知道,她们姑娘最是不信这些,以前府里老太太让姑娘在佛前做早晚课,姑娘不是闹肚子疼就是脚疼,没有一次认真过。
天生就跟虔诚一词格格不入的夏和易破天荒地祈祷了很久,可是夜太深,天气也不好,上天好像睡着了,一时半会儿没听见她愿意付出的巨大牺牲。
夏和易心绪杂乱坐立不安,连向来跟她一样粗神经的春翠都发觉了不妥,“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心里好乱,我要死了。”夏和易嗷呜嗷呜无意义地发泄了一通,呼呼打了一套不成样子的拳脚,终于喘着大气平缓下来了,恹恹朝丫鬟们使了个眼神,问:“明白吗?”
秋红和春翠对视一眼,果断说明白了,立刻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木匣子递给夏和易,“姑娘,咱们什么时候逃?胡猴和罗布随时准备妥当,只要您一声令下,马上就能收拾出发。”
夏和易茫然地抱着匣子,里头装的是她的私房钱,想最初从家里出来时只有薄薄一沓,经过她在武宁王跟前辛勤不懈的坑蒙拐骗,现在银票子多得得用一个匣子才勉强装得下,照这么下去,不等走到北地,她的家当就富贵得能敌一方诸侯了。
“我是这个意思吗?察觉不对劲就想开溜,我平时是这么教你们的吗?这样咱们成什么人了,一点都不局气。”夏和易为那个不懂得表达情谊的闷葫芦感到惆怅,也为她的丫鬟们不懂她心意而惆怅,“我是让你们把矮榻给我拖到窗口去。”
丫鬟们越来越搞不清状况了,当初明明说只要发现不妥就开溜的人是姑娘,现在怎么又不跑了?
不过没关系,搞不懂不重要,姑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们说干就干,一人抬一头,眨眼就将矮榻挪到了窗下。
夏和易蹬掉鞋子,抱着她沉重的爱意小匣子往矮榻上一歪,往窗外望出去,正好面冲着码头的方向。
雨可真是大呀……那样大的风雨,火把早就熄灭了,风灯里微弱的光奄奄一息,勉强照亮近处剧烈波动的乌黑水面,水几乎够到了码头的木板边缘,水面晃动得厉害,让人心惴惴的,生怕下一波掀起的浪头就大肆倒灌进去,吞灭了这座风雨飘摇的城。
第56章
◎谈◎
担忧是真担忧啊,夏和易连做梦都在挥舞着拳脚护卫武宁王,梦里她武功盖世,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百万雄师在她面前压根儿不值一提,敌人被打得落花流水。
不知道谁在她旁边十分着急地嚎了一嗓子“姑娘,王爷回来了!”
夏和易一个猛子往下栽去,手撑了一把窗沿好歹止住了砸个满眼星的趋势,手抹了一手夜雨,冰冰凉,瞬间就清醒了。
她探长脖子从窗口往下张望的时候,赵崇湛也正在往上看。
心凉,心冷,心寒,他上船时的第一句就是问夏和易在干什么,天知道,回来的路上,他甚至在想,她会不会因为担心他而默默垂泪。
结果底下人告诉他,夏二姑娘睡着了。
身旁有的是人打伞,雨打不着他,但不妨碍他心头的一片寒意。
他在甲板上站了很久,身形萧瑟落寞,片刻后厉色道:“端盆冰水把她泼醒。”
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六河惊呆了,结结巴巴试图阻止,“这……主子爷,这个……姑娘家身子骨娇弱,怕是受不住冷水……”
赵崇湛觉得他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迈步向前走去,声口依旧是寒风凛凛,“换成温水,本王亲自泼。”
那叫一个生气啊,气得肝儿都颤了。
六河哭丧着脸跟在后头,“王爷请三思啊……三思啊!”
三思?赵崇湛冷笑,他真该三思了,她屡次三番在他的底线上作威作福,他都忍了。这回他真的要狠狠惩治她,非要让她知道什么是教训,任谁来求情都没有用。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怎么惩处都不为过,沉到江里喂鱼都便宜了她,应该把她吊在桅杆上,一点一点放下去,让她眼睁睁地失去希望,叫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刚走了一步,一个蓬乱的脑袋从门后满脸喜色地伸出来,“王爷!您回来了?”
赵崇湛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黑影便闪电般窜上了甲板,一路撒丫子狂奔,两旁的人赶紧让出一条道来,以免被来势汹汹的她一头撞下江。
于是夏和易就那么畅通无阻的,带着一身湿漉漉的狂风和雨意,狠狠撞进了他的胸膛,两只胳膊跟藤蔓似的箍住他的腰,仰起的脑袋急切道:“您没事啊?有没有受伤?他威胁您了吗?怎么去了这样久?”
赵崇湛满腔的愤懑被怀里湿淋淋的人迎头浇熄了。
他刚才在想什么来着?哦对了,要下狠手惩罚她,结果刚想开口,低眼一瞧,皱眉道:“怎么不穿鞋?”
夏和易也是这时才想起来,她听说王爷回来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鞋不鞋的,嘴角的哈喇子一抹就冲出来了,眼下两只脚都光着,又冷又脏,众目睽睽之下还有点尴尬,十只的脚趾无助地蜷缩起来,难堪地笑了笑,“呀,我给忘了……”
“鞋!姑娘!您的鞋!”秋红举着一双绣鞋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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