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琢光生下来,身上便带着些许毒素,有惊无险地长到十岁,毒素才清得差不多。许青筠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在文琢光昔日的记忆中,她身上总是带着苦涩的药香。所以他很难想到,那般温柔寡言的母后,曾经也能够在军营里头以一当十,曾经也擅骑射,百发百中。
柔止喝完了两碗汤,十分没形象地瘫在椅子上,喊着自己吃不下了。文琢光许久没见她这般无赖的模样,不由失笑。
外头下着雨,夜幕深沉,二人在庄子中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好完,因此文琢光很快便将她送回了屋子。
“我明日回宫有事,”他送她到房门口,神情柔和,微微低下头去,嘱咐她说,“你晚上早些休息,预备着明日早起。夜间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便到西厢房寻我。”
柔止应了声好,见他转身离去了,方要关门,便见他又旋身回来,从袖中取了不过婴孩巴掌那么大的盒子出来。
那盒子极美丽,顶部镂空做成轩窗模样,镶嵌着粉色的蝶贝花,泛着温润宝光。柔止接了盒子,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文琢光道:“商行的许掌柜来京,说这个很是别致,不见京中有女眷佩戴,便率先献给了我,我想着你也许会喜欢。”
自然没有哪个少女能够对“无人佩戴”这般的形容词无动于衷,柔止接了那盒子,笑着同他道谢。
过了一会儿,红袖方才也用了饭过来,见柔止一人坐在窗台前梳着头发,便赶忙站到她身后,接过了梳子。回头,她一见那盒子,便“咦”了一声,笑道:“太子殿下送给您的么?”
柔止“嗯”了一声,笑眯眯地道:“是许掌柜献给他的。”
红袖挑了挑眉,只说:“他倒是个忠心人。”
柔止便侧头问她:“许掌柜为什么姓许,同许家,或者是许皇后,有什么干系么?”
红袖先前在暗卫之中,便是专门负责窃听各家消息的,自然也知道许家的事情,闻言便笑道:“许掌柜是先前孝懿皇后收容的孤儿,后来皇后娘娘进宫,便给了他银子,叫他做生意去了。那许氏商行如今遍布全国各地,鲜少有人知道其实皇后娘娘往里头投过不少的银子,占了其中的八成呢。后来殿下在宣宁府的那段日子,也是这位许掌柜帮了不少忙。”
柔止自然是知道许氏商行的,先前宣宁府便有好几家,里头有着全宣宁最漂亮的首饰和衣裳,价格也十分不菲,她阿娘每到换季,总要带她去逛一遭。
没想到还同孝懿皇后有这层关系。
柔止忍不住问:“红袖,孝懿皇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只在民间故事里,又或是长辈口中,偶尔听见过这位皇后娘娘,似乎同那些自古以来便被人称道深明大义的皇后并没有区别。可能够养出文琢光这般出色的后代的女子,定然是有除了世人称道的一些贤名之外的特点的吧?
红袖闻言,怔了怔,似乎是有些出神。
她说:“我很小的时候,全族被抄家,幼童被罚入宫廷为奴为婢。那时候如今的陛下方才登基,豊朝百废待兴,我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便觉得她真是美丽好看,还带着宫里的人没有的鲜活气,她对下人们很和气,见到三岁的我连个碗都端不平,便吩咐她的宫女把我带回宫中,我几乎没有再干过活。”
先帝软弱无能,边境全赖许家把守,人人都说,娶许家女者得天下。
可许家女成了皇后,成日面对的都是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许青筠一怀孕,皇帝便迫于前朝压力,又往后宫添了十来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
那样温和美丽的皇后娘娘,一日日地在后宫无休无止的斗争中,像一朵没有了养分的花朵,迅速地枯萎了下去。
“我听人说,皇后娘娘以前是很厉害的,精通骑射,便是连如今的许国公,她的兄长,都比不过她。可她死的时候,瘦得几乎能叫一阵风吹走。”红袖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懵懂的少女,没忍住说,“姑娘,宫里真的是个吃人的地方。您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柔止眨了眨眼,便问:“那太子哥哥呢,他便是在这般的环境中长大的么?”
红袖道:“皇后娘娘很怕太子殿下被人欺负,可是后来她避居常宁宫,很多时候一些事情便是有心无力了。陛下也并不管他们母子,我听说,太子殿下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自己生炭火,有一回宫人不仔细伺候,皇后娘娘到冬日犯了风寒,殿下便自己去生火,可他小小的一个,一不小心便被炭火燎到了手指头。常宁宫没有太医愿意来,那烫伤溃烂了好多回,才渐渐痊愈。后来还是许国公府得到了这个消息,很是闹了一通,陛下方才知道自己的妻儿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太子殿下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
“……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忌日了,”红袖轻轻地放了梳子,“往年这几日,殿下的心情总是很不好,也就是今日有姑娘陪着,面上才有笑影呢。”
柔止睁大了眼睛:“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忌日?”
红袖点了点头。
柔止长到如今,父母亲人俱在,几乎没有至亲离世的记忆,她平日常听众人缅怀孝懿皇后,可今日听了红袖这番话,便愈发的为文琢光感到难过心酸。
一个没了母亲的人,便是再委屈难过,也无从诉说了。这等孤单落寞的感觉,她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十分难过,那文琢光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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