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拿起一旁的玉壶来,又满满斟了一杯:“这时日过得可真快。想当初我将送你到圣上身边的时候, 圣上才六岁。一晃眼,快三年过去了。”
顺王仰头, 饮尽杯中酒, 空了的银杯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坠在地上, 令人心悸的一声响:“再过三年, 圣上都快到娶亲的年纪了吧?”
“王爷醉了。”谢钰自长案后立起身来, 拾起地上的银杯, 重新放回案上:“彼时陛下还是太子,年纪尚幼,先帝尚在,倒也还能恣意。如今登基为帝,反倒是处处受群臣掣肘。想颁一道新的法令,一层层下去,也得数月乃至半载才能推行。”
“有些事一时未见成效,并非是推诿,只是举步维艰,还需假以时日罢了。”
顺王抬手支着眉心,双目紧阖,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酒意上头,已然睡去。
良久,他睁开眼来,眯着眼去看外头透进来的熹微日光:“这日月交替,你不是仍旧好好地站在这,并无半分区别。”
他说着站起身来,许是因醉酒,步履有些踉跄,身旁的从人慌忙来扶,被他抬手遣退。
“若是站得累了,本王的位置你也可坐。”
谢钰握着银杯的长指略微一顿,也直起身来:“王爷所愿,谢钰自当尽心。”他往后退开一步,垂眼道:“只是今日谢钰不胜酒力,有些醉了。恐得先行告退,还望王爷见谅。”
顺王醉意上头,坐回椅子上,抬手示意从人送他出去。
待足音渐远,从人将槅扇合拢,顺王这才睁开眼来。
那双鹰眸里,并无半分醉意。
身旁的幕僚上前,向他微微躬身,低声道:“谢大人未必会按您的心意做。”
顺王捻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冷笑出声:“手握重权久了,自然不愿回到曾经那般向人低头的日子。”
幕僚眼底涌过一缕厉色:“王爷,再快的刀,若是不听主人使唤了。便也只能折了换一柄新的。没什么可惜的。”
顺王笑起来,重重拍了拍幕僚的肩膀:“班良,你可知道,为何当初那么多与圣上年岁相仿的孩子送到我的眼前,我却唯独选了谢钰?”
班良垂首道:“王爷是觉得,他是那批孩子里最能成事的一个。只是,终究是不驯服。”
“其实换一个人也是一样。所有纸鸢飞得高了,都会觉得自己是只鹰。但只要有那条致命的线在手上——”
顺王信手提起玉壶,在最高处将指尖一松,那玉壶便自半空坠下,磕在墁地金砖上,摔得粉碎。
“无论飞得多远,想令其粉身碎骨,也不过是一抬手的功夫罢了。”
而顺王府外,两辆并无任何徽记的马车,已无声驶离了朱雀长街。
泠崖坐在车辕上,亲手驾马,借着风声往车内低声问道:“大人,那两名女子该如何处置。”
车内谢钰神色淡漠:“两个眼线罢了。”
“是。”泠崖隔帘应了一声。
通宵宴饮后,谢钰也有些疲倦。方阖眼,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再睁开眼时,眸底有暗色层层涌起。
“寻个客栈安置,我自有用处。”
“是。”泠崖应声:“大人,那如今可是先回桑府?”
谢钰阖眼,淡声道:“回京郊别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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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翻书似地过去几日,渐渐又是夜深人静时。
沉香院上房里,半夏一壁拿银簪挑了挑纱灯里的烛芯,一壁蹙眉小声劝折枝:“姑娘别快绣了。夜都深了,再绣下去怕是要伤眼睛。”
折枝手里捧着绣棚,小心翼翼地又往银针里穿了一根雪白丝线:“先换一根新烛过来,我绣完这朵云纹便睡。”
半夏叹了口气,只得换了一根红烛点上,却仍旧是忍不住道:“姑娘想给琴穗上绣花样,什么时候都可以绣,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那可不成。”折枝对着烛火看了看,往描好的花样上起针:“之前的琴谱我已整理出来了。若是赶在明日宵禁前将琴穗绣好,便可一同交给紫珠,让她替我交给先生。也省得多走一趟了。”
半夏讶然,旋即笑道:“原来是要给先生的?难怪您那么急着绣。”
折枝笑着与她解释:“我之前想给先生银子,先生却不要。若是买些贵重物件,先生大抵也是不肯收的。我便想着亲手给先生绣个琴穗,也算是报答先生帮我这回。”
半夏不解:“既然如此,您怎么不亲自送过去?这样不是更显得心意可贵?”
“我便不去了,我总觉得——。”折枝迟疑了一瞬,没再说下去,只是垂首又绣过一针,这才轻声道:“我怕若是哥哥知道了,反倒会连累先生。”
还是由紫珠出面更为妥当些。
即便是谢钰真遣人跟着她,却也不至于连院子里的丫鬟们也一并跟着。
半夏有些犯困,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谢大人似乎许久没曾回来了。”
折枝捏着银针的指尖略微一顿,语声心虚似地低了下去:“好像是有几日不曾回来过了。”
她有些逃避这个话题,遂将手里的绣棚收了,起身往床榻边行去:“兴许是这几日朝中事忙——我们也早些睡吧,明日再绣便是。”
半夏‘嗳’了一声,服侍她更衣睡下,吹灭了刚点的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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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夏日里觉短,翌日一早,折枝便已起身,重新拾起了昨日未做完的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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