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要掩饰自己莫名的异样,他很快垂下眼眸,自顾自地吃起剩下的半块胡麻饼来。
秋芜默了片刻,终究没有追问,与他一道低头用膳。
这里不是京城中的兴庆宫,而是凉州城的都尉府,元穆安不是皇帝,只是借宿在都尉府中的客人,秋芜也不是后宫妃嫔,只是都尉的亲妹妹。
二人相对,虽都一言不发,却奇异的少了过去地位悬殊之下的泾渭分明,倒好似多了一些从没有过的温馨与和谐。
秋芜吃完那小半块胡麻饼和一碗羊肉馎饦后,又就着半碗牛乳吃了一小块茶饼,便算是比平日吃得多多了。
至于剩下的,则由元穆安一个人统统吃完。
一餐饭,分给他们二人恰好吃完。
秋芜将食案上的杯盘一一收进食盒中,提到屋门边的廊下,等晚些时候,有人来收走。
元穆安从食案后起身,站在她面前,想着先前回来时,没能从她口中听到的答案,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芜儿,过去的事……是我不好,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他说完,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悄然握紧,就连伤处的隐隐作痛都顾不上。
秋芜对上他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不禁咬了咬唇,环顾四下。
这里是都尉府,她在这座府邸中度过了将近一年的自由的日子。
就在方才,因为元穆安身上的细微变化,她心里差点荡起一阵涟漪。
可听他这样一问,又顿时明白过来,他只是为了让她自愿跟他回去,才故意这般对她示好而已。
就像他用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来对待朝中不同党派的臣子们一样。
她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怎么能因为他施舍的那一点点天恩,就放弃呢?
“凉州虽不比京城富庶繁华,却胜在风光别致,民风淳朴,是个长居的好地方。老天开眼,让秋芜找到失散多年的哥哥,从此兄妹扶持,也算圆了阿耶和阿娘的遗愿。这样的日子,秋芜已然心满意足,只想就这样过下去,不敢再有别的奢求。”
元穆安眼底的那一丝期盼又一次被浇灭了。
尽管早已猜到她的回答,他仍忍不住感到失落。
“别急着下定论。”他压下异样的情绪,沉声道,“这几日,我都会留在这儿,兴许你会回心转意的。”
秋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回应他的话,只垂首道:“时候不早,郎君应当累了吧?还是快回东院歇息吧。”
一道逐客令下来,元穆安倒也没再坚持留下,而是道了声“你也早些睡”,便转身离去了。
这日夜里,秋芜在黑暗中辗转许久,才得入眠。
元穆安亦是如此。
他独自坐在屋里,盥洗过后,用左手给自己换药。
戎马征战的日子距今不过两年多,一切似乎历历在目,可他换药的动作却已有几分生疏。
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他无端想起了十五岁那年见到的秋芜。
在野外救下她时,他也受了伤。
当时,她那张灰黄灰黄的小脸蛋上写满担忧,仿佛想问他,要不要她帮忙包扎。
可一个七八岁生得像豆苗似的小娘子哪里能处理血淋淋的伤口?没被吓得哭鼻子就已是万幸了。
他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了。
说来也怪,和秋芜在一起的那一整年,哪怕她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也一点都没想起当年这段十分寻常的经历。
可一旦知晓了这段过往,那些他以为根本没记在心里过的细节,便总会在不经意间浮现在眼前。
不过一场萍水相逢,在他眼里已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一切好像从那时起,便在冥冥中注定了。
尽管夜里入睡极晚,第二日一早,元穆安仍是天未亮,便已醒来,准时得仿佛如在宫中参加朝会时一般。
窗台之上,一只传信的信鸽已停留多时。
他解开信鸽脚踝上的密信,展开浏览后,以火焚化,接着,喂了信鸽两口胡麻,又写了简短的回信,重新绑在信鸽腿上后,方继续梳洗穿戴。
待收拾好,厨娘也恰好将早膳送来。
也不知是不是秋芜有意让他没机会再去西院与她一同用膳,厨娘过来的时辰,竟与他在兴庆宫时每日起身用膳的时辰相差无几。
无法,他只好在屋里简单用过早膳后,再沿昨天的路朝西院行去。
还未至门外,就见秋芜穿戴整齐地从院中出来,身后跟着提了一只竹筐的阿依,两人正往前院厅堂方向行去,看样子正要出府。
元穆安见状,三两步上前,直接看向秋芜,问:“你要去哪儿?”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紧张,也有些不悦,昨日刻意掩盖的那种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势显露无疑。
虽在秋芜看来,只是回到了她更梳洗的他的样子,但落在阿依的眼里,却显得无礼极了。
她不禁蹙眉,对这个所谓的“都尉的旧识”越发不满:“娘子好心,容郎君在府上暂住,郎君为何如此与我家娘子说话?”
元穆安理也不理她,只直勾勾盯着秋芜,等她回答。
秋芜拍拍阿依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随后平静道:“昨夜七娘传话来,椿萱院还有些事,我需过去一趟。”
听说,昨日夜里,在外搜查的官兵已找到了作乱的几名歹人,一一收押在监,由羽林卫的人审问,城中对平民百姓的限制已放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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